绥元帝并未在清和宫接见张聿敏、贺兰稹,而是遣宫人将人带到凌霄阁晾了他一个时辰。
凌霄,登凌九霄。
此楼高耸巍峨,可将整个京都城尽收眼底。
钦天监监正常在此夜观星象,占卜吉凶祸福。
然绥元帝素来不信天命之说,其上位后,大刀阔斧整顿钦天监,使之焕然一新,成了更科学严谨的天文观测机构。
他亦时常登临凌霄阁,或俯瞰京都,或瞭望边疆。
张聿敏、贺兰稹到时,监正奉命在最高处等他们,将两人带至绥元帝常站的点位,有一架望远镜供其把玩。
而后也不管张聿敏是否爱听,自顾自嘟囔:绥元六年,南地水灾,帝夜不能寐,于丑时一刻登凌霄阁……;绥元八年,先镇国将军殉国,北疆告急,帝于子时三刻登凌霄阁,遥望北境,泪湿沾襟……
字字句句,言辞恳切,换作常人,已心生动容。
张聿敏不是常人,冷硬拒绝他剖心剖肺的说和,“哼,故弄玄虚。”
监正:……
待人彻底不耐烦前,终来了宫人,又将两人领至御花园。
午时,君后于御花园设宴,款待张太傅。
“哼,鸿门宴。”
“世伯。”
张聿敏见了帝后也不行礼,尚在气中。
绥元帝笑着侧头跟君后道:“哈哈,太傅如今倒活泼生动许多。”不似从前端着,动辄逾矩越轨,动辄大逆不道。
“想必日子过得不错。”
当了十几年乞丐的老张头:“……”
君后附和,“是呢,常听宁儿提起状元铺吴老板,是个妙人,再有柳状元那样玲珑剔透的徒儿,太傅的日子应当妙趣横生,快意自在,人都显年轻呢。”
“若有机会,本宫也实在想见见他夫夫二人。”
君后夸了自家徒弟,再者张聿敏与卫浧并无往日仇怨,遂张了张口,到底没有拂他好意。
“老头子的徒儿,自然出类拔萃。君后想见,以后多的是机会。”
“是呢是呢,柳状元如今是宸哥儿师父,往后我们私下便当自家人相处,还望太傅多多指点宸儿。”
呵,白给了好脸,哪壶不开提哪壶。
他捋捋衣袖,跪地道:“罪臣张聿敏,拜见圣上、君后。罪臣惶恐,不敢与圣上攀附交情。”
所以皇哥儿这个徒孙,还是收回去吧!
绥元帝不接招,亲自扶他起来。
正好萧瑾宸、萧瑾宁到了,他喊皇哥儿上前见过师公。
张聿敏:……
“哎?张爷爷!原来父皇说的贵客是你啊,兄长,这位便是住在柳哥哥家的张爷爷。”
萧瑾宁相当自来熟地跑到张聿敏身前,趴住他双腿,“张爷爷好久不见!煦哥说你也在京都,可我怎么一次也没碰见你,你最近好吗?状元铺又出新品了,我们一块去吃啊!”
萧瑾宸斟茶恭敬递给张聿敏,“学生见过师公。”
“对哦,柳哥哥成了兄长师父,张爷爷就成了兄长师公,太好咯。”
好什么好。
张聿敏撇嘴,可看在两个娃娃份上,一个赤诚以待,一个活泼可爱,终接过茶盏,一饮而下,认下萧瑾宸这个徒孙。
没想到啊,这小宁少爷竟是萧无罪的儿子。
孩子是好孩子,且救过庆哥儿,哎,怎么就是他萧无罪的孩子。
看在俩孩子的份上,张聿敏总算没有发作,忍足了一顿饭的时辰,挂着一脸假笑,虚与委蛇。
用完膳,绥元帝终将人喊到清和宫问话。
呵,先礼后兵。
张聿敏、贺兰稹俯身叩拜。
绥元帝仍吊着张聿敏,不谈皇子师、不谈张家旧案,仅问他适才在凌霄阁看到了什么。
“朕登基以来,兴修水利,扩编军队,轻徭薄赋,通商惠工,还富于民,今边疆安稳,百姓安居。太傅,你认是不认?”
张聿敏哑口无言,这没得反驳。
狗皇帝虽狗,但皇帝当得不错。
绥元帝再问:“若是先太子登基,可会比朕做得更好?”
不会。
这个问题,张聿敏在府城便已回答过瓷哥儿了。
“朕的皇哥儿,天资聪颖,孝悌忠信,仁民爱物,是也不是?”
“……”是。
“朕知太傅素来瞧不上朕,以为朕身份卑贱,心思深沉,行事狠绝,可宸儿何辜?”
“……”无辜。
“太傅乃先太子一党,朕惜太傅之才,于先帝手中冒死救你,又暗中襄助赵爱卿救你妻儿老小,使他们免遭流放之苦。现业已应承柳状元,赦你张家无罪,只需你用心教导宸儿罢了,即便如此,你仍是不肯?”
张聿敏彻底没了脾气,讷讷道:“然你得位不正……为一己私欲,迫害无辜……若非是你,老朽本也无罪……”
他原本坚信昔年事,乃萧无罪刻意陷害,可如今想来也不尽然……于是乎,声音越来越小,细如蚊蝇。
“哎呦,太傅呐,你可冤枉圣上了。”
翁公公急了,“当年纪家一案,分明是先太子与惠嫔有私,被人拿捏了不少把柄,恐东窗事发,故而陷害惠嫔母家,连襁褓稚子都不放过,还是陛下派人救下的呢!”
救人时,不慎留下痕迹,以致被张聿敏误会做局。
彼时张聿敏与纪家过从甚密,先太子受幕僚挑唆,疑心太傅知道了他背后阴私事,知其为人刚正不阿,日夜心惊胆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