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现场空气又凝结了几分。
昭然望向闻启,在等他一个解释。
荣青阳作为杜季让后妃,在闻启继位后或贬或放都随意,反正不能大摇大摆地在这皇城里生活。更不用说还给沈家兄弟支招,躲在这场大法事的后面。
闻启故作为难,挠了挠头,“那个,她说她没别的地儿去,找了个冷宫住下,我没想到她还能……”
“她现在是你后妃?”昭然问。
闻启连忙摆手,“不是不是,当然不是。”
“她也不是活人,你们不知道吗?”沈庄慢慢看向昭然。
“什么!”闻启又被吓一大跳。
怎么回事,还在宫里养了个活尸!
“具体我也不清楚。”沈庄弯腰想把弟弟给扶起来,手上一空,他楞了楞,僵在那儿。
“她说自己能活下来,我也可以,千风就信了她……千风啊,起来吧。”
沈道不应,只背对着他跪在原地,昭然看见他肩胛骨在轻微颤动。
沈庄叹了口气,“现在还来得及,有些事越早做越好,认错也是。”
他想了想,又说:“我知道你不服气,我也不服气。为什么我们这么努力,偏还是这样的下场,我已经拼尽全力了,不怪别人,就怪你哥哥我没本事。”
“是我的问题。”沈道等了会儿,沉沉开口,“是我不够争气,没有和那些人搞好关系,没有在那些官员面前表现自己,是我,辜负了我们走了那么远的路。”
他声音平静,像一块秤砣沉入水底,不断下降,毫无希望,笔直地坠落。
最大的落差莫过于辜负了以往所有的努力,又达不到年轻时的野心。
一瞬间将自己完完全全否定,这些年的努力都像个笑话。
“你走吧。”沈道说,依旧不看他。
“你早就受够了,我不该把你困在这烂泥里。”
“千风。”沈庄走过去蹲在他面前,双手环膝,认真地看着他。
像以往无数次闹别扭那样,他先败下阵来,用拇指指腹揩过弟弟脸上的泪痕。
但这是最后一次了。
沈庄声音比以往更为温柔,他道:“总要有人走下去,欲望本身不是坏事,我们渴望功成名就没有错,只要不太在意得失就好了。”
“你是得失吗?”沈道看他。
“我不是。我们是亲人,你得在意我,不然我也会难受的。”
沈道赌气道:“我错了。所以你能留下来吗?”
沈庄笑笑:“认错很难,特别是错了很久之后。哥不求你日后飞黄腾达,安分守己就好,平淡安稳到成为一个小老头。”
“可惜啊,可惜我看不见咯。”
两人手中白线逐渐化为虚无,这是沈道在松动了。
沈庄完全消失前又叮嘱了他许多话,仿佛这是个生活不能自理的孩子,唠唠叨叨像是要讲一辈子。
“对了,结巴也没什么,不要看轻了自己。很多人都比不上你。”
他最后如是说,便再没了声响。
房间内只剩烛火摇曳。
“这些都撤了吧。”昭然轻声对他说,“沈庄已经尽力陪你走到了他力所能及的地方。”
“关于荣青阳……”闻启还要再问,门被忽然打开了。
外面的香客早就散了个干净,此时巷道里黑漆漆的,混杂着湿泥巴的味道。
来人的脸被屋内烛火照亮,他浑然不觉似的,侧身给身边的人让路。
女人也轻车熟路埋头就往屋内走,却看清楚屋内的情形后,楞在了原地。
何遇反手关上门,没注意撞上盛广君,低声问:“怎么了?”
“果然是你。”昭然打断他。
“跟着他们是来钱快啊,信徒一大堆的。”
何遇听出是才去家中探望母亲的两位客人,楞了瞬,又出声询问:“沈道?”
“一,一切都结束了,你走吧。”沈道说得很干脆。
他顿了顿又道:“找个正经的活,虽然你看不见,但手很巧,能养活自己和你母亲的。”
何遇懂了,不再说什么,沉默着站了会儿,盲杖转了个方向,往外摸索着出去。
“等等。”昭然忽然道,然后从闻启腰间取下一袋银钱,走过去塞进何遇手里。
“重新开始,一切都来得及。你哥哥对我们很好,遇见摆不平的事,可以来找我们。”
“我怎么找?”原以为他会点头了事,没想到这么直接。
昭然爽快道:“我们会去看你们,有问题到时候说就行。”
何遇点点头,说:“多谢。”
何遇走后,屋内的目光都齐刷刷看向盛广君,她不拘谨反而豁达道:“好久不见啊。”
昭然点点头,寒暄道:“盛家的事解决了吗?”
“叔放懂事,千里迢迢去找你们抵了债我知道。”她说着就将手里的瓶子往衣袖间藏,“虽然这个庙在你们眼里邪性得很,但盛家没有它撑不下来。欠你们的钱一分没动,都在家里存着呢。”
“那你来这里,莫非也是祈愿的?”昭然眼疾手快夺下她手里的玉瓶。
盛广君神色一僵,转而笑道:“当然不是,本是来求药安神,如今看来是拿不到了。”
昭然看了她一眼,打开瓶盖凑上去闻了闻,心中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