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四晚上,阶梯教室,电影赏析选修课。
说是赏析,其实没多少分析的部分,一节一节课地看电影。
这节课放的是《让子弹飞》。
大灯关了,只有讲台上屏幕的光照亮教室,幽幽地映在教室最后排两个人的脸上。
电影开场,几个演员吃着火锅唱着歌,说着诙谐幽默的台词,不少学生被逗乐了。
但这笑声并没波及到这个小角落。
江自鸣和邵旭北脸上没有一点笑意,一个双臂搭在桌子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一个向后靠在椅子上,一双大长腿舒展着。
邵旭北从后方瞥她一眼。
腰背挺拔,像一颗小白杨。
不想说点什么吗?邵旭北心想。
昨天他把林信的朋友圈截图发给了她,不光演唱会那条,还有一些其他暗搓搓炫富的,全部一股脑发给了她。
以及她说的什么游戏皮肤。
平时他和江自鸣打游戏都在企鹅区,因此邵旭北不得不在绿色区又注册了一个账号,就为了看林信是不是真的有那么昂贵的皮肤。
结果合计下来,发现林信光买皮肤就得三五千块钱。
他犹豫了一下,照样把这个结果发给了江自鸣。
邵旭北不明白她知道了这些有什么用,但还是单纯满足了她的要求。
右手手肘处的衣服有轻微的拉扯感。
江自鸣偏头看去。
邵旭北问:“还在不高兴吗?
江自鸣摇摇头,表示没有。
她鲜少有这样沉默的样子,让人觉得不大适应。
邵旭北有心开导她,直起腰来,拉近了距离。
“其实,现实生活中这样的事情不在少数。这个世界和我们小时候想象的不一样,它要更残酷。”
修长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画出一个美元的标志。
“钱,权,可以改变很多东西。指鹿为马,转黑为白……甚至可以扭曲一个人的本性。”
说到这里,他又看向江自鸣。
她正盯着他的手指。
邵旭北向左划拉一下,眼睛跟着向左转。
向右再挪一些,眼睛又随即转到右边。
她看似听得很认真,但状态和上课听讲差不了多少,都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这是一种无声的抗拒,表示不想听这些话。
邵旭北想,也许就是物质的匮乏,让她接触不到这些东西,所以她才能保持这样纯粹的自我。
于是他也不再多讲,只是说:“我只是想让你高兴一点。”
好奇妙,快乐和不快乐的角色对调了。
江自鸣脸上尽量扬起个笑模样:“谢谢你。”
邵旭北端详着她的表情,又问:“你昨天问我关于林信的那些事情,是想要做什么?”
这个问题昨天就问过一遍,但江自鸣没有明确说,只是说想看看是不是真的,又说以后请邵旭北吃饭。
邵旭北敏锐极了,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
也让他格外在意这个问题的答案。
江自鸣不想回答,表情非常认真,说:“有时候,什么都不知道,反倒是好事。”
话音刚落,急促的鼓点响起,电影里黄老爷和张麻子第一次交锋正要开始。
邵旭北突然说:“如果我已经知道了呢?”
江自鸣缓缓抬眼看他。
周围太黑,就显得她眼里那一点光亮非常耀眼。
她眉头微蹙,看似正在思索,但其实大脑一片空白。嘴巴不受控制:“……你不知道。”
邵旭北叹口气。
“你这么做,只能算是吃力不讨好。就算林信被剃下来,你也不一定能选上。不过如果你改改申请书,可能还……”
江自鸣心里那股火烧得更烈了,她没反驳邵旭北的话,只是干巴巴地说:“我不会再申请了。”
邵旭北纳闷:“那你为什么还要这么做?完全就是损人不利己啊。”
“损人不利己?”江自鸣难以置信地望着他:“你觉得他应该拿补助?”
她的目光莫名让邵旭北觉得有些受伤。他语气没有变化半分:“你这样做,损害了他的利益,也没有让自己拿到一点儿好处,还会承担很大风险,当然是损人不利己。”
江自鸣:“可是能让真正需要的人拿到补助。”
真正需要的人?
邵旭北将这个词默念了一遍,问话犀利了许多:“你觉得谁是真正需要的人?现在这么多贫困生,未必只有林信一个不该拿补助的,你是只想把他拉下来,还是说要把所有滥竽充数的都抹下来?”
这个问题昨晚许多也和她说过。
但是……
“干嘛非要想那么多?黑就是黑,白就是白,”江自鸣露出一个被她爸点评为“倔得像驴”的表情:“我不管别人怎么着,林信拿就是不对!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拿别人用来买药的钱去看演唱会、去请人吃饭、去买游戏皮肤!”
邵旭北抓住了关键词,压低眉眼:“有人和你一样落选了,她需要用钱买药,对不对?”
江自鸣愣神了两秒钟,没想明白他怎么就知道了,最后反应过来是自己说漏了嘴。
“是谁?”
江自鸣懊恼极了,闭紧嘴巴不肯说话。
邵旭北紧盯着她的眼睛:“你不说也没事,昨天没选上的就那么几个,让我想想谁的申请书上写了需要买药……”
江自鸣急眼了:“你别想了,你干嘛呀?这事跟你无关,你就当不知道吧!”
跟我无关吗?邵旭北那股无名火也冒起来了,昨天晚上用得着我,就说跟我关系最好了,现在说几句你不爱听的,就又跟我无关了是吧?
如果只想说互相伤害的话,那很简单。
但这是江自鸣,小学生江自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