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想也挺搞笑,张东这类人跟他都不是吃一种价位大米长大的,如果不是国内义务教育的政策让三教九流的孩子分享同一张课桌,他们这辈子都不会碰到一块,更别提每晚花一节自习来交头接耳。
等毕业之后张东应该会考一所很好的985吧?也许还会出国留学,穿着老佛爷亲手定制的皮靴在欧美各种证券交易所踩下足迹,然后回来继承家业——他的弟弟妹妹都蠢得没边,张家的产业只会由他接手,到时候张东还会赶着周末去看漫展吗?没准漫展就顺着他的心思开在他家的地盘了,他让出绫波丽场内就不会有一个明日香。
不过,凭借他们的友谊,还有张东的品性,只要他好意思开口,张东必然会给他一个金饭碗,哪怕他连本科都考不上。
只不过那样张东就从一个随时可以蹂躏的老同学变成了“张老板”,本质还是用一段关系去换取地位。凌寒眼皮微垂,想想还是算了,他不愿把一些美好的回忆兑换成钞票,汇率太高担当不起,他宁愿去校门口卖果切。
倘若真去卖果切,老班上课可就有话题了,他肯定会跟新一届学生说“不好好学习就是这个下场”,然后华哥下班路过还会问他水果打不打折。
他给张东的朋友圈点了个赞,顺手发了一串水果的emoji,张东绝对猜不到他此刻稀奇古怪的脑回路。
再往下刷,大多都是同学们出去吃饭逛街的照片,看来大家都在好好享用难得的假期。
屏幕中突然蹦出几只猫咪,凌寒这才发现之前遗漏了老班发的动态。说来也奇怪,多数男老师的朋友圈里都是晒娃和广告,比如我家孩子钢琴比赛大家帮忙投个票啦,或者某某商店开业大吉转发集赞啦,尤其华哥这种老年痴呆,往下一划拉全是保健品。
老班和他们不一样,他没有孩子,朋友圈里除了猫就是物理习题,跟电影里那种变态理工男差不多。
最新的这条动态大半个班的人都点赞了,毕竟老班脾气再差,教学水平也没得黑,同学们对他的评价还是很高的。凌寒迷迷糊糊间点了个赞,顿时又被吓清醒了,火速取消,不然被逮到凌晨四点还在刷朋友圈老班肯定会在班上说“有的人不好好利用假期来弯道超车玩手机玩到半夜,我不说是谁你自己心里有数……”纯扯淡,反正在老班心里他就是倒数第一,做什么都是“倒数第一应该做的”,连辩驳的余地都没有。
凌寒沮丧地翻了个身,肥硕的身躯带动狭小的床轻轻摇晃。他扫了眼老班的猫咪,发现底下第一个点赞的人是孟平。
周四给了孟平微信号,回家点完通过之后还没聊上天。他这会儿有些好奇孟平平时发不发朋友圈,点进去一看设置为动态仅三天内可见,所以能看到的只有伶仃一条——
“新学校的第二个早晨!”配图是校门口的肠粉。
凌寒这才想到他们相识不到一天自己就恬不知耻地开口叫孟平带早饭,孟平也是老好人,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为此张东都忍不住蛐蛐好几句。
他点了个赞,发了句“谢谢啦!”
刚想退出去,右上角的红点突兀地亮了起来。凌寒疑惑这会儿是谁还不睡觉,没想到是孟平秒回:“不客气”。
他索性点开孟平的聊天窗口,问:“还不睡?”
“有点失眠,老毛病了。”
“失眠?好惨,我一睡着就像死猪一样开水都烫不醒。”
“那你怎么这个点还醒着?”
“外面风太大,吵得我睡不着。”凌寒想起了刚才的梦,“其实我是被一场噩梦惊醒的。”
“什么样的噩梦?”
“很大很大的雨……把整座城市都淹掉了。人们沉在水底,无一生还。”
“听起来挺吓人,是因为台风?”
“那不至于,应该是我睡前看末日片害得,咱深圳人什么时候怕过台风……”凌寒早已把江苏身份抛在脑后,自视为老广,“诶对了,你之前也在深圳上学,那为啥要转学啊?”
“我妈身体不太好,先前的工作不适合了,就搬到这附近。”
“这样吗?”凌寒有点诧异,随即反应过来,“哦哦,难怪你要走读,是为了照顾你妈对吧?你爸呢?”
“从来没见过,在我记事起他们就离婚了。”
“哦……”凌寒真不知道该说什么,“那他应该给足你们抚养费才对。”
“没有,我妈跟他离婚时很决绝,这么多年来也没让他找到我们,抚养费一分没收。”
“哦……”这似乎有点匪夷所思,正常来说即使离异母亲再反对也没法单方面拒收法定的抚养费,除非这场婚姻的破裂另有隐情。
“不提我了,你和你妈妈怎么样,关系融洽吗?”
“说不上好或不好吧,就是有时候挺烦她管我太多。但我也能理解,我家在深圳这边没啥亲朋好友,小时候她一个人带我挺不容易的,还总是被人欺负。不过后来我爸回深圳找工作了,现在只是日子有点拮据,总体还算说得过去。”
凌寒想了想,还是把关于他爸的信息删掉了,因为不知道孟平对父亲是怎样的看法,莫名提起也许会让他伤心。
“你妈和你爸关系好吗?”
这……凌寒犹豫了,毕竟凌爸凌妈如胶似漆到他像是这个家里的第三者,但说不准孟平正是出于对圆满家庭的羡慕才找他倾诉,于是简略敲了几个字:“挺和睦,偶尔也会吵架。”
“真好啊,我妈从来不跟我提起我爸的事,我只知道他是个科学家。”
“哇塞!!难怪你这么牛逼!!你爸好歹把天才基因遗传给你了。”
“也可能来自我妈,她说她大学时也很厉害,如果不是为了家庭,为了我……算了算了,我怎么总是把话题带到死路,唉。”
凌寒想跟他讲讲刚才梦中遇到的女孩,但唐突地开口也许会让孟平以为他在做春梦,于是旁敲侧击:“你会梦到一些陌生人吗?”
“嗯,”孟平娓娓道来,“有时会梦见我爸,虽然我连他的照片都没看过,我还是肯定那个人就是他。他戴着一副厚重的眼镜,有一股老学究的气质但毫不古板,严厉却受人爱戴……”
凌寒小心翼翼地问:“你不恨他吗?”
“恨啊,哪能不恨!我妈为他吃了这么多苦头,原本一片光明的前途都被毁了,我小学半夜发高烧都是我妈背我去医院的。以前学校开家长会,妈妈她工作忙到赶不过来,班上黑压压坐了一片人,只有我的座位是空着的,所有家长都在交头接耳问这张椅子坐的谁,那种感觉真是糟透了。”
其实未尝不是好事,凌寒心想。他的爸妈都羞于参加家长会,每次都纷纷抢着找事推脱。
“可是当我梦到他时,又觉得他有些可怜,在梦里他身边站着黑色的乌鸦、铁齿铜牙的棕熊、戴着高礼帽的豺狼,还有面无表情、半张脸被遮掩的怪物。我总是在想他会不会出于某种执念深陷囫囵之中,在等待被人救援。”
“……那,如果有天他回来,你会不会原谅他呢?”
“不会,”孟平回答得很干脆,“他的痛苦并不能补偿我母亲多年的苦难,我同情他理解他不代表我可以原谅。”
随即又补上一句:“不过人生太短了,没太多时间去爱啊恨啊,我只想赶紧大学毕业找个好点的工作,给我妈在三亚买个别墅,让她享受一下原本该有的生活。”
“三观很正!”凌寒发了个大拇指,“我刚刚梦到了挺多没见过的人,他们全都像尸体一样沉在水底。说出来有点不好意思,虽然我游泳游得可烂了,但有一个瞬间,我好想好想救他们,无论如何都要救……哪怕付出自己的生命。”
“你会的,”孟平没有取笑,“我看到你的第一眼,就感觉你是这样的人。”
“哦……”凌寒烧红了脸,“说来也怪,咱俩之前真没见过吧?可我总是觉得好像与你相识已久。”
“我也。”隔着屏幕凌寒都能想象出孟平温和的笑意,“或许早在很多年前,命运已经写下了所有人的相遇与别离,我们只需静静等待彼此的轨迹相互碰撞。”
“太中二啦!”凌寒咯咯直笑,“我的天,你这人太有意思了,我要是你,梦醒之后就该赶紧往窗外检查一下水淹到哪了。”
“如果梦里的雨是真的呢?”
“世界末日吗?那挺好,至少不用再赶作业了,”凌寒翻了个身,“只是很多故事还有未了的遗憾,路明非没能解决黑王,柯南还没变大,《爱在》的结局我超级不满意,以及到最后也没哪个女生喜欢我。不过都末日了,跟家人待在一起才是最重要的。”
“嗯,家人。”
两人闲聊了好一会儿,终于恋恋不舍地放下手机。凌寒胸口仿佛有一团火在燃烧,难以再度入眠。
万一,万一世界末日来来临,顷刻间寰宇归于虚无,人人赤身裸体地迎接审判,把一生做过的事零零散散写成一张清单,他做过什么有意义的事值得在前往天堂或地狱的路上细细回味?
没有。他听闻张东曾买过一颗小行星的命名权,这是走到奈何桥上都可以跟孟婆吹嘘的事。而他除了比同龄人多看了几部电影外,浑身上下都写着平庸。
“唉。”
凌寒瞟了眼墙上的挂钟,六点整,再过半个小时妈妈就会起床去给他们买包子馒头,从小学开始就是这样。他再次坐了起来,对啊!如果明天世界迎来终结,何不为爸妈准备一次早饭呢!这是他能想到最简单、也是最有意义的事了!
他甩开被子,兴冲冲地穿好衣服。外面的雨似乎知晓了他的念头,配合地停了下来。他把抽屉里几叠零散的钞票塞进裤兜,这是他留着买二手漫画的钱。戴上耳机拎起雨伞蹑手蹑脚地走出房间。爸妈的房门还关着,想必这会儿他俩还沉睡在宁静的美梦之中。
天很阴沉,湿漉漉的空气让人有点呼吸困难。凌寒知道这种天气大多数店家不会开门,但小区门口有家汤包店一年四季都不曾打烊——店长老奶奶就住在那里,每天天不亮就着手为大家制作馅料很足的肉包。
事与愿违,当凌寒赶到时,路上空旷得像是幽灵集会,满街的店铺都锁死了大门,包括三百六十五天没闭过的汤包店——门上贴着一个大大的囍,如果不是老奶奶高龄再婚,大概率就是去参加儿孙辈的婚礼了。
凌寒有些失落,若只是灰溜溜地回去倒没什么,老妈还会感动到发一条朋友圈夸他,或者趁现在回去把地拖了再把水烧开效果也差不多。
但这样很难受……说不出的难受,就好像原本破破烂烂的人生已写满了失败,偶然冒出一件容易做好还比较有价值的事也无疾而终,仿佛有一只大手按着他的头不让他抬起一分,与周围东倒西歪的大树一起宣告“你凌寒就是一辈子的loser”。
才不要……
他抱着仅存的一点希望,沿着小区旁边的公园河道迅速奔头,河道尽头是城中村,这座节奏快到飞起的城市里最起早贪黑的人都汇聚于此,不可能没早饭卖。
“轰!!!”
凌寒被突如其来的雷声震得一哆嗦,正常来说光比声音传得快,打雷前应该有闪电预警才对,然而一刹那又是连环惊雷轰炸,凌寒傻眼了,害怕雷雨骤然爆发,走在树林边缘也许会有危险。
他加快了脚步,不久一轮雨幕飘摇而下,所幸和凌晨的瓢泼大雨相比算不得太猛烈。他紧张地左顾右盼,生怕黑暗中窜出什么妖魔鬼怪把他拖回巢穴吃掉。
不过以他的体型要是被抓走,估计够妖魔鬼怪一家老小吃好几天吧,也算是最后做了件好人好事,啊不,好妖好事。
“妈呀!”
一团黑不隆冬的东西从他脚边窜过去,吓得凌寒差点一蹦蹦河里去,一瞬间脑海中闪过的念头是如果自己死在给爸妈买早饭的路上也许日后会被编上新二十四孝。
他定睛一看,那竟然是一只流浪猫!为了园区生态这附近规定是不能有流浪猫的,不过公园前后的几个社区各自散养了一两只,由清洁工投喂,凌寒初中时每天走读都能看见它们在巷子里慵懒地晒太阳,被喂到腮帮子透亮,没有半点流浪猫的模样。可这只猫又黑又脏,瘦得皮包骨头,杂乱的毛发好似刚从泥浆里捞上来,惨叫凄厉。
“喂,回来!”凌寒大喊,他不是特别爱猫的人,家里的大人总说他小时候被猫咬过,久而久之他遇见猫都下意识地绕开几步。
或许是雷声过于震耳欲聋,黑猫没有听见他的叫唤,继续在的汹涌的水流边踱步。
凌寒有些焦躁,再不走等会儿雨势只会越来越大。反正鞋子早就湿透了,他干脆走到满是泥泞的河边,轻轻抱起小猫,把它放回青石板路上:“好啦好啦,玩水也得挑个好天气……”
话音未落,黑猫就以顺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了出去,凌寒还没反应过来,它就已经跳进了河里。
“你疯啦!”
凌寒想去救猫,然而汹涌的水浪让他畏而却步,这条河平日里只到他的小腿,甚至不到膝盖,可一夜的暴雨之后水平面肉眼可见地抬高,说不准都能淹到胸口。再说河里也许还有暗流涌动,他又不是什么游泳健将,贸然下水太危险了。
黑猫坚持不懈地挣扎着,想往河对岸游去,席卷的浪潮对它来说堪比海啸,每波都能把它拍到水面之下。它又一次次倔强地露头,对岸到底有什么在吸引着它呢?
凌寒急得直跳脚,拼命在四周寻找长棍或者捕捞网。
水道不宽,窄的地方也就三四米的间距,它已走完半程,再努力一下就能到达终点。
“喵!!!”
撕心裂肺的嚎叫声中,它被一条大浪冲昏了头脑,开始毫无方向地扑腾,原本倾斜向前的路线被彻底打断,随即顺着流向急转直下。
凌寒顾不得那么多,连耳机都没摘,一跃跳入水中,幸运的是水面仅仅到达他的小腹,凭硕大的身躯他可以像稳固的船锚在暗流中纹丝不动。黑猫也很机灵,发现凌寒逼近之后便朝着他挣扎,一人一猫的距离越来越近,最后犹如火箭接轨,人手与猫爪终于成功接触。
“咕……”凌寒不小心滑了一跤,呛了好几口水才抱着黑猫上了对岸,本以为它会在自己脚边蹭一蹭,至少发出一声感激的“喵”,结果看都懒得看他一眼,黑猫如一道闪电窜如林中。
凌寒叹了口气,安慰自己至少救了一条生命。下意识地摸摸口袋,突然呆住了,原本塞在口袋里的钞票不知何时不翼而飞,想必是顺着河流汇入公园的湖中了,湖里可没什么提着金银斧头的仙翁,显然没有把钱找回来的可能,那是他攒了好久攒下来的零花钱啊!
Mp3也因进水过多而停止播放,他的大脑一片空白,恍惚中看到雨伞还在对岸——由于下水太急他都没来得及把伞收好——往前跑了老长一段距离终于找到过河的小桥,在暴雨中折腾半天回到原地却发现雨伞已不见踪影,一抬头,发现它成为了被台风卷入城市上空飞舞的精灵之一。
“我草……”
他恶狠狠地踢了一脚河边的石子,没想到身处的位置格外湿滑,在重心失衡下摔了个狼狈的狗吃屎,鼻腔里满是青草与泥泞的清香。
鼻尖传来酸涩的滋味,渐渐蔓延让整张脸滚烫酥麻。明明……明明自己什么也没做错,只是想稍微改变一下糟糕透顶的人生,怎么搞得跟犯了弥天大罪一样,全世界都串通起来踹他一脚,生怕他埋在地底的头抬起来些许。
雨水进了眼睛,他懒得擦拭,这么大的雨即使眼泪盈上眼眶,转瞬也会被冲刷得无影无踪。这该死的雨为什么不在他考倒数的时候下起来呢,学校看起来大得很,实际上连个能放肆大哭的地方都没有。他第一次考倒数的那天只觉天都塌了,成绩单发到手里完全手足无措,趁课间跑到厕所接连不断地冲水来掩盖悲哀的哭泣,结果整层楼的男生都被吸引了过来,一开门黑压压一片人,有的同情有的讥笑,不到上课全年级都在传“那个肥仔考砸了在厕所哭”。之后考倒数时他也想哭,但泪水永远止步于结膜不会再走出分毫,他明白这几千平米的土地上没有专门留给末等生排泄情绪的空间,即使每个班、每次考试、每一届都会有一群痛苦的倒数。
或者说,学校希望他们就此麻木?毕竟外面的社会远比学校残酷得多,排在后面的人连温饱都成问题,麻木也许比悲伤更适合生存。
既然这样还不如让世界末日到来……一场天火吞噬天地,洪水淹没文明,当绝对的公平洗刷人间,所有人都被拆分成水和有机物构成的物质,评价标准只有毫升与千克,就不会再有三六九等的标签。
可并非所有人都期盼末日……好人坏人都有各自的幸与不幸。当时回到教室有四十多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他看,视线叠加的重压让他抬不起头,于是在座位上一直蒙头趴到放学,直到一本最新的《偷星九月天》塞到他抽屉,他才艰难地抬起眼睛,张东坐在他身边问要不要一起回家。
不……不能世界末日,那么多朋友、老师,还有爸爸妈妈都是很好的人,为什么要让他们承担和那些满是恶意的蝼蚁一样的下场?况且末日真就绝对公平吗?有些恶人痛痛快快潇洒了几十年,有些好人在苦难中折磨一生,若将万物归于一死,那便是绝对意义上的不公。
罢了……不要末日,让他静静地死在这里,抹去家人朋友与他相关的记忆,这样谁都不会痛苦了。对的,反正这个世界也不欢迎我……就让我死去,成为大地的养料,明年新蕊盛开时,每个路过的人都会露出笑容。
Mp3传来刺啦刺啦的杂音,像是在长叹,又像在惋惜,最终重新唱了起来:
“你知道,就算大雨让这座城市颠倒,我会给你怀抱……”
在光与影相互交错的城市里,一把雨伞盖住了混沌的天空,一瞬间仿佛天光降临,把晦暗的世界撕开了一个口子。
“凌寒,你还好吗?”
毛茸茸的东西从少年的菜篮子里蹦出来,钻进凌寒怀中,发出几句委屈的“喵”。
“孟平?”凌寒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为什么你在这里?还有,这只猫?”
他认出了这是刚刚那只没良心的猫,此时此刻它仿佛脱胎换骨,一个劲地在凌寒身上蹭着,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凌寒兜里揣着一只老鼠。
“我来买菜的路上遇到的,在一棵树下,当时它身下有好几只小猫呢,”孟平打开篮子,里面还有几团脏兮兮的小东西,看起来还无法独立生存,荧光绿的猫眼在黑暗中格外显眼,“我怕它们不安全,就先装在袋子里了。”
“原来如此,”凌寒恍然大悟,“难怪它冒死都要游到对岸,原来它的孩子在那里。不过你会养猫吗?”
“呵,就算我想养,我家的情况也不太允许。”孟平无奈道,“不过你记得吗,老班好像收留了好几只流浪猫。”
“对喔,咱们可以送他那儿去,反正这人刀子嘴豆腐心也不会拒绝,”凌寒伸出手,龇牙咧嘴道,“哎呦你拉我一下,我起不来了。”
两人咯咯直笑,黑猫又跳回袋子里,正常来说带崽的流浪母猫都会对人充满戒心,可在孟平手里它就像被驯服的犬科生物一样,一声不吭地和小崽子们待在一起。
“你说你出来买菜,你家就住这附近?”
“是啊,走到头的城中村,我家就住在16栋403室。”
“说这么详细是想我去找你玩吗?”
“我随时欢迎。”
凌寒扭过头,每次想和孟平开开玩笑他都会莫名认真,到头来自己都不敢和他真诚的眼睛对视。
“我问你,在难受的时候,你会期待末日降临吗?”
“难道凌寒同学会这么想?”
“喂喂喂,别耍赖!是我在问你!”凌寒气急败坏,“不过你既然这样说,应该是否认了吧,也对,不是人人都像我这么阴暗。”
出人意料地,孟平收起了笑意,眼中渗出一丝寒意:“曾经的我也许会吧,不过我的世界……已经毁灭过一次了。”
“所以这次,无论多么绝望,我都想坚持到底,因为……”
雨突然停住,久违的阳光倾泻在青石板路上。
“我相信,有人会陪我走向不一样的结局。”
“叮!”
短信提示音响起,张东发了手上提着一大袋机场零食的图片,依稀可以看出里面装着“特色果脯”。凌寒纳闷地敲了一行字:“你买这些干什么?”
“你半夜发疯给我发了一堆水果,我还以为你是要我带什么特产,别告诉我其实是你的猪脸落在屏幕上不小心敲出来的。”
“要的要的,太客气了。”凌寒心里一阵感激,连忙回复道,“我靠,你不知道这周末多神奇,我和孟平在公园里捡到一窝流浪猫带给老班,你没看到老班那副表情太可惜了,他看我和孟平走在一块,跟见了鬼一样,不过好在最后还是把猫收下了。”
张东沉默了一会儿,还是说:“周末?孟平?你们两个在路上遇到的?”
“对呀,他去帮妈妈买菜。他妈妈身体不太好,所以他会尽可能地帮家里干活儿。哦对了,他就住在我家旁边那个城中村。”
“这样啊,其实我也有一件事想告诉你,关于孟平。”
“啥事?”
“就是这周末,我遇到了老彭,你还记得不,咱们初中隔壁班的。”
“废话,当然记得,你们当时一起打牌还被抓了。”
“不说这个,他后来去了六中,也就是孟平转学之前待的那个高中。”
“So?”
“然后他跟我说,从来没听说过孟平这个人,更不用说转学生了。”
“这很正常啊,谁能把一个年级上千人都记住啊。”
“并不,老彭他爸是六中学籍管理处的人,他爸清楚地告诉过他,这学期六中只有三个新学生转进来,而他的年级月考总人数也是加三。如果孟平真的是六中转走的,人数就对不上了。”
轮到凌寒沉默,张东继续追问:“你说老班看你俩在一起,表情跟见了鬼一样,是什么表情?”
“就是那种……眼里很惊讶,甚至有点恐惧,说不清楚,但我认为他肯定不希望我和孟平一同出现在那儿。”
“这也不对,照理说你们两个都住在他家附近,就算同时遇见你俩,也不该是这种神态。”
“嗯……他后面的举动也让我觉得很诡异,通常来说他应该嘴上一万个不乐意然后把流浪猫收下,可这次他竟然一句话没说就接过去了,甚至懒得损我两句,就像是希望我们赶紧离开一样。”
“孟平有问题,老班也有问题,我又想起你那天晚上的遭遇了。”张东发了几个抓狂的表情,“总之你先别和这人走太近,具体情况等返校再说。”
“好,明天见,一路顺风。”
“飞机不能说一路顺风,但是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