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长公主……玄凝看了一眼她腰间的龙凤佩剑,再次抬眸,日光浸染的琥珀,犹如红烛聚光。
“可能是裘送那孩子在下面过得不好,托梦给我,控诉长公主犯错累累,为何还能安然无事。”
天覃瞪了她一眼,“你别想用鬼神之说吓唬我。我承认,这件事是我做得不对,但你揍了我一拳,也算是扯平了。从今往后,你我二人莫要再为一个男子争斗不休,我们握手言和吧。”
见她伸出手,玄凝只是冷眼一笑,目光渐抬,长公主的脸上,赫然是她未曾见过的期待。
“我相信长公主,今后再不敢惦记臣的君夫。至于握手言和,恐怕要让长公主失望了。”
玄凝抬起手,冰冷的指尖抚摸着脸颊,那里,曾被她一剑划破,如今伤痕难寻,就连去年的那略带力气的一拳,都不曾在天覃脸上,留下半分痕迹。
皮肉伤易愈,且可观察。
心上创伤,经日月藏躲,又该何解。
“臣与殿下的恩怨,始于君子兰,终,也要终于君子兰。”
天覃皱眉拨开她的手,追问何意。
“为他出头,是我意愿,殿下找人报复我也无可厚非。但自始至终,君子兰无辜受害,我虽是他的家人,却无权替他原谅。殿下方才的那番认错,应该连同道歉,与棠宋羽当面说清楚。”
“你的意思是,让本公主,跟一个男人道歉?”
“是。”
天覃怀疑她的耳朵是否听错,更怀疑玄凝的脑子出现了癔症。
“玄凝,是你疯了,还是你觉得本宫奈何不了你?”
凤眸一眯,周围的空气也仿佛贪留夜冷,肃寒的晨风拂过水面,推踵着雾气渐渐飘散开来。
玄凝面不改色,抬手将被风吹乱的发丝收拢,喉间也好似被冷雾浸透,声音缥缈而不断下沉。
“有没有疯,我心中清楚,而天子春月多次与郡主同游,已是城中皆知的事实,若此番出征长公主有过无功,届时储君之位另有人选,长公主就不必担心,向世子夫道歉有失身份了。”
“你威胁我?”
天覃气得眉梢一挑,语气也似以前横冲直撞,“枉我相信你,想不到你和黄靖宗是一丘之貉!”
不远处,裴柏青正迈着端庄步伐,朝两人走来,怒气冲冲的长公主甩袖转身,看见他后,立马扭身回去。
“本宫听说前几日俘获的沧灵军中,有一位神旦,样貌长得和承坤世子的夫人极其相似。”
“是又如何?”
她扬眉笑得挑衅,“诚如玄大将军所言,本宫看腻了裴柏青,想寻个新鲜,将军既有了美夫人,这多余出来的,不妨送我。”
真是死性不改。
望着定在原地的裴柏青,玄凝低下目光,朝她笑了笑。
“好啊,臣这就安排人给他梳洗换衣,送到殿下帐中。”
答的过于干脆,天覃本能直觉她没安好心,便命裴柏青跟随左右,监督她的一举一动。
玄凝有事要忙,顾不上身后的眼睛有多哀怨,安排好一切又划着木舟游渡到对面,一去便是半日,回来时,裴柏青居然还站在对岸等她。
他这般坚守,跟狗似的。
木舟摇摇晃晃靠近岸边,玄凝跳下来嗤笑了一声,“你不去救你的主子,在这里做什么?”
“救?”
裴柏青眉眼好似被夕阳的金风吹皱,颦蹙间,抓住了她离去的肩膀,“你做了什么?”
玄凝不动声色地抬手扫着肩膀,像是弹灰般将那只手弹落。
“你现在过去,说不定长公主会感激涕零,赏你个宠环做。”
对上裴柏青那双冰冷的狭长魅眸,玄凝倏尔点着侧脑,敛眉抱歉道:“哦,本君忘了。”
“小小宠环怎满足得了裴家的野心,此番伴君,裴郎的目标,可是公主长夫之位。”
她说完,还要故作模样阻拦,问他是否猜对,裴柏青阴冷的面色,在春日落红的昏晖下,勾唇一笑,才稍有所回温。
“错了。”
“裴郎在年幼时,便得了天子许诺,长夫之位,本就是我的。”
弯眉浅浅一挑,见玄凝并未表现出任何惊讶,裴柏青收回视线继而道:“我此行是为了观察,究竟未来的姝君,值不值得裴郎用数十年光阴,与之相配。”
金线编串的玉石珠子红如朱砂,系在瘦硕的腰间,美得令人无法挪眼。
映入眼帘的除了美腰肢,还有被五花大绑,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长公主。
见此画面,裴柏青心头的焦油又添倒了几分,顾不上仪态是否端庄,快步走上前将人扶在怀中查看情况。
“她怎么了?”
一旁无动于衷的萨耶见到来人,立即走了过去,“体力不支,睡着了。”
“体力不支?”
裴柏青探着鼻息,气息平缓悠长,手上的脉搏也正常,像是睡了好一阵子。
或许是走来的袒露身材过于惹眼,又或者是腰间的玉珠碰撞发出的清脆乐声实在让人心烦,玄凝皱眉瞄了一眼,在萨耶停在面前时,侧身脱下了外袍,披在了他身上。
“谁让你穿成这样的?”
“他。”
顺着手指的方向,玄凝看到正在解绳的裴柏青,视线回来时,又是不由分说的问训。
“他让你穿你就穿?”
“他说,是玄将军的命令。”
“军中玄姓将军少说也有三四人,你怎么就能肯定,他口中的玄将军是我。”
“我只认识你。”
系带的手微微一顿,一双手紧跟着抬起的眸眼,覆上掌节,代替了她的位置。
“玄凝,我已遵照约定完成你所求,你也该守约放人。”
“你可真是……”
摇头间,略带苦涩的嘴角逐渐下扬,萨耶追问时,玄凝抽出手,忍不住在他额间神纹上弹了一下。
“我已将信送达沧灵营地,相信很快就有消息。”
她用力甚微,萨耶却趔趄退后一步,手捂着额头,眉眼紧皱一处,连呼吸都变得急促。
“喂,我没有用力。”
玄凝正要说他弱不禁风,枉长了一身腱子肉时,萨耶放下了手,三两光影微晃,径直往她怀中栽去。
“萨耶?”
长公主一觉睡到了天黑,醒来时,裴柏青正坐在案边写信,听见木床咯吱响动,他回眸望过来,用晕染柔光的面容,将心中存积的一点温火,传递在朦胧帐中。
“裴柏青!”
天覃眼中噙着泪光,不等他站起问候,她就赤着脚踩在木板上,纵身扑到怀中。
被紧紧拥住的瞬间,裴柏青眼中晃过盛夏摇晃的翠叶,天地旋转,唯有那股昙花冷冽幽香,始终停留在鼻间。
[喂,你还活着吧?]
“还活着……太好了……”
儿时记忆中的稚嫩声音,与蕴藏几分哭腔的闷声重叠,裴柏青垂眸望着躲在怀中颤抖的脑袋,不忍再淡然的神情,翩然动容。
“殿下又做噩梦了?”
“我梦到她要杀你,不,是她们,她们合谋要你的性命……”
天覃抓紧了他的肩膀,烛光照亮了她眼中的惊恐,也将未落的泪光,燃灭其中。
想要的东西被高捧过头顶奉上,喜欢的东西,只剩一地残渣,喜欢的人,连尸骨都成了绝迹。
一次次旁观,一张张漠然。
“我不甘心……我好不甘心……”
裴柏青静静听着,直到她不再低喃,才用拂发的手,摩挲在她耳边。
“殿下放心,我们之间不存在喜欢,没有人想要我的性命。”
天覃忽而推开了他,“说得倒是冠冕堂皇,若我有朝一日对你动了真心,届时又该如何?”
裴柏青大抵是没想到这辈子,还能从她嘴里听到真心二字,眸光一亮,又在靠近时,用看似沉重的一根根黑羽压暗。
“若殿下对我动了真心,届时我会主动离开殿下,直到殿下,坐稳江山。”
不知是谁的胸怀偷藏雀跃心跳,隔着层层布料,肌肤下的温热血液也清晰感知。
相拥落榻,唇交厮磨,暖香驱逐噩梦,睡前的所经历的一切涌入脑海,天覃动作一顿,不等裴柏青发问,翻身下床,整理着衣裳就要出去。
担心她是去找人算账,裴柏青犹豫了片刻,也整理好衣襟跟着走出了帐外。
正值餐食,小白狼眼馋地盯着女君碗里的肉块,仿佛能用目光将其吸走似得。
帐外响起急促脚步,来人不曾问候,直接掀门而入,站定在面前时,玄凝正试图夹起碗里的鹌鹑蛋。
“师甫。”
煮熟的鹌鹑从筷间掉落,玄凝迟疑了一会儿,才放下碗筷,抬眼望着案前的身影。
“长公主,你是想让臣折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