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事瞒我,事事求怜。凭何我事事依你期许,事事顺你心意。”
春意扬于窗外夜风,三两酒肉沾肠过,事关天降恩雪,神救姬焱的奇闻,很快在医师队伍中传开。
四座议论不绝,岑煦嚼着些许发柴的鸡肉,看了一眼面前,女君不知在想什么,一脸生人勿近,熟人慎言的阴沉模样。
“眼下姬焱城既然已无鼠疫,小庄主留在这里,是为了什么?”
她回过神来,夹起碗中的杂面吹了吹,又放下:“我答应了别人一件事,如今还未做到。”
“那封信,小庄主看了吗?”
“看了。”
她这般冷淡反应,岑煦有些捉摸不准:“那……小庄主不高兴吗?”
“不过是一封信,我为何要高兴?当我是三岁孩童吗?给点甜蜜就咧嘴傻乐。”
坏了。
岑煦不慌不忙,低头就着碗沿,喝了一口面汤压惊。
这是写了什么,能把人惹得更加不快。
用过早食,医师队伍整装再次出发,朝着沧岐行进。
车身本就颠簸,感受到地面震动,远处传来了急促马蹄声响,岑煦回眸望去,只见那早上还与她相道珍重的世子殿下,率明里尔部族军队,驾马奔行。
“想不到小庄主如此舍不得我。”
知道她在套话,玄凝骑在马背上,幽幽瞟了一眼:“沧岐不比姬焱城居高幽闭,北临海湾,虽建港口,却不设关卡,任何人和货物皆可自由出入境内,我调查过姬焱城鼠疫的源头,一支沧岐商队入城之后离奇死亡,尸体表面有黑斑,加上货物被盗,她们认为是毒杀,便草草处理了尸体,几天之后,城中便出现了多起相似案子。”
“小庄主的意思是……鼠疫来自沧岐?”
“依目前调查的结果来看,姬焱城的鼠疫,极可能是来自沧岐。至于沧岐是否为根源……现在还不好说。”
岑煦沉声叹了叹:“若小庄主的猜测不假,那如今的沧岐,只怕是人间地狱了。”
此话一出,车上的其他医师也都面露忧愁,惶惶望着前方,那因大雪将至,而陷落昏黑的天色。
“若是这场雪,能将沧岐的鼠疫带走就好了。”
人群中,不知是谁呢喃了一声。
玄凝抬眼望着灰茫茫的天空,北风吹冷了面容,她拉起钩织杏花的棉围,遮掩住了半张脸,只漏下眸眼在外,饱受风寒。
刚出鬼门,再踏地狱。
然而等到冒一路风雪,行军至沧岐城郊,映眼的画面,早已不能用地狱之景去形容了。
地狱尚且有鬼哀鸣,而此处村落,静悄悄的,细细去听,也只有冷风吹过的簌簌声响。
“天呐……”
人群中,有人不忍直视,掩面哀叹。
一声声的哀叹,使得陷入死寂的村庄,重新有了活人气息。马背上,玄凝怔怔望着,心中不由得想起了某位高高在上的神明,曾给她看过棠宋羽幼时所遭的画面。
红白交织的雪地堪称肥肉,那眼前这片无处下脚的尸堆,又是什么?
是铜锅上无处摆放的肉,只能用筷子扒拢至一处,夹到白玉盘中,形成一座又一座的小山堆;还是在面盆里,滚裹了一层厚厚面粉的死肉。
玄凝有些庆幸,庆幸朔北的雪足够轻,风足够厉,没能将这些尸体彻底遮隐埋葬,否则她们这些人,今日怕是要踏尸而过了。
这还没进沧岐,就遇此景象,不用玄凝言说,碦利什耶已将对沧岐城中的状况,对他的仇人娜伊尔,做了最坏打算。
“哼,她最好是死了,免得弄脏武灵神的手。”
玄凝在旁边静静地盯着他,那虚张声势的仇恨,和掩而无用的担忧,构成了那张英俊脸上,极具琢磨性的复杂神情。
究竟是被凭空抹去了一段记忆,使得他对娜伊尔的仇恨不复往日,还是他和她同承苏伊尔血脉,对于世上仅存的唯一亲人,他看不得她死,却也容不得她活的太过张狂。
冻土难开垦,几经捶凿,铁锹变镰刀,锄头变木棒,才浅浅在空旷地上留下了几个洼坑,让枯枝得以堆放。
初到村落时,还是白日。
等到众人费力将最后一块尸山推进坑中时,看不到繁星的天上,已是脏器般的深红。
虽是从姬焱城带来的白焰火种,但入夜后的大风随时会将火焰吹熄,玄凝吩咐了碦利什耶,派人轮流看守,直到第二天早上。
正准备回帐篷里暖暖身子,忽而不远处,被雪压倒的灌木丛中,有野兽低吼。
玄凝警惕地摸上剑柄,蹑步靠近,那低吼声并没有挪动位置,声音却有气无力的,不胜她听到时的那般响亮。
她越发感到奇怪,若是前来觅食,大可此刻扑上来将她咬住,为何还躲在灌木丛后面,迟迟不肯露……心声未落,看着探出的脑袋,玄凝定在原地,愣住了。
那是……老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