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隆冬,朔北的风雪好似不会疲倦,无论白昼黑夜的落下,将脏雪覆新雪,瘦谷盖白棉,将道不尽的怨声没入银海,乌焦的死躯乱葬铁蹄。
蚕食王神,推翻伊尔王室,如亲王天凛所说,沧岐迎来了无神无主的自由,神民无需再向王室叩首,同时,神民也失去了王室的保护。
蠢蠢欲动的人们举起手中的黑色旗帜,将刀刃对准了富人。起初,他们只带走财物,渐渐地,他们不再满足只带走宝物,转而开始了一场又一场,惨无人道的屠戮狂欢。
在这场狂欢里,不再有贫富地位之分,女男老少之别,某种意义上,在剥夺他人价值,轻视生命这一点,他们实现了绝对平等。
剩余幸存的人们,成日提心吊胆,生怕遭到这场不知止境的风波殃及。然而躲在家中,又难逃鼠虱的折磨,人们并不会反思自由的代价,人们只会渴望一个救世主,如神明般强大的救世主,带着希望的光辉,轻叩家门。
最先叩门的,是天嘉。
[一个外来人,怎会是沧岐的救世主,这不可能,她一定另有所图。]
他们拒绝了好意,待在门里,继续等待。很快,他们等来了沧灵人,一个出身伊尔王室,手持明里尔部族令牌的神旦。
[这不可能,三王子早就死了,他一定是冒充的,欲图趁乱窃取沧岐。]
[他还带着琼国的医队,明里尔部族真是居心叵测,狼子野心,居然与琼国狼狈为奸。]
人们挤在门后叽叽喳喳着讨论,谁都没有要开门的意思,直到神旦的身后,出现了一位身穿玄红铁甲,面戴赤鬼面具的女君。
[武灵神!那是武灵神!]
沧岐无人见过武灵神的模样,他们只认得被记载在歌谣中的武灵神形象——母亲枉死,武灵神假死欺骗阎官,去往地狱寻找母亲,历经重重考验将其带回了人间,却因受地狱火的烤炙,武灵神的肌肤样貌都被烧毁,此生只能身着厚重铁甲,以面具示人。
无人不知武灵神,无人会将一个为了救母亲,而闯入地狱的救世主般的人物,拒之门外。
人们争先恐后地打开门,振臂高呼,那马背上的女君闻声只是微微一瞥,连停留都未曾。
[会不会弄错了?]
众人又退回了门边,观望着她的一举一动。
封闭港口,重组军队,诛杀贼匪,平定内乱,用辛味苦香代替血腥腐臭,让沸腾汤药缓解"神遣"之痛。
毫无疑义,她就是武灵神,是沧岐的救世主。
人们想要武灵神成为他们的领袖,引领沧岐告别昔日,走向下一个繁荣,但武灵神却抬起三王子的手,众目睽睽之下,带领着他一步一步走向王位。
“从今日起,沧灵再无神旦,只有云生王。”
沧灵从未有过男王,即便是武灵神所看好的。
祭天大典那天,有人带头抗议,引起了不小的骚乱,武灵神带人将闹事的人抓捕上台,正要就地斩首,云生王制止了她。
“男子成王,我并非先例。男子成为沧灵王,确是先例。”
碦利什耶本该照着玄凝编好的话去说,但站在高台,俯视着一张张陌生却亲切的面孔,他忘记了背好的说辞,只抚着心口,向他的子民跪以君王礼,神情无比认真道:“我将遵循历代王君意志,为各部族子民,建立一个繁荣安定的国度。请神天见证……”
他回头看着赤红鬼面,道:“请武灵神见证。”
玄凝点头致意,碦利什耶又回过头,视线环顾台下,深深颔首道:“请千千万万的子民见证。”
在无人听见的心底,碦利什耶抬手捞了片云彩,在掌心摊开道:“云,也请你继续看着我。”
得到子民的认可,并非一句话可达成。
但在那天之后,人们开始转移了目光,将本黏在武灵神身上的视线,投放在云生王的身上,监督他是否作为,是否为子民效劳。
碦利什耶还未尝到成王的甜头,被无数双眼睛盯着,他连苦字都不敢言,只躺在天蜻怀中,问她今后的打算。
“梦泽君,世子她们已经准备动身回天景城了,你也会跟她们走吗?”
天蜻揉着他柔软微卷的发丝,叹道:“当然。”
碦利什耶皱脸翻身,半晌黯然问道:“能不能不走?”
天蜻摇头,道:“有些事情,还等着我去做。”
“什么事?”碦利什耶紧跟着问道。
“我要为故友树一座墓碑,我要去寻找云泥的家人,我要医治我的眼睛。”
她每说一件,碦利什耶便心凉了半分,等她说完,他翕张着唇,连句“好”字都说不出口,只愧疚喃喃道:“对不起……”
额间神纹忽而有指腹轻点,碦利什耶转身抬眼,天蜻正笑着望他:“待做完这一切,我会请辞庄主和殿下,寻一匹快马奔来看你。”
碦利什耶眼中又有了光亮,起身搂着她追问:“真的?来了就不走了?”
“我可没说不走。”天晴捧着他的脸道:“到时候要看你这个云生王,是否当之无愧。”
碦利什耶喜出望外,抓着她温热的手,凑在唇边亲了亲:“那就是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