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白的火焰漂浮在空中,幻化万物再淋落雪鳞,将寒意刺骨的潭水堆积成月。
白月之上,缓缓浮出的身影被万蝶包裹,恰似尚未破开的蝶蛹,横在月湾犹如一片白舟,随吟唱轻荡着岁月涟漪。
温柔的安眠曲中,蝶蛹与月色一层层斑驳脱落,蝴蝶倒影翩翩,飞向高悬天上的赤月,一只吻作眼尾红痣,与睁开的幽色相照,久久无声,
“你这幅样子,莫不是反悔了。”
泠音飘入耳畔,棠宋羽抬指拭去眼角的泪滴,眨眼间便又恢复了往日恬淡的神情。
“无悔。”
“那你哭甚。”
“你又忘了,你的情绪,会影响我。”
稍作停顿,棠宋羽犹豫问道:“你还好吗?”
“托你的福,好得不得了。”
“……”
棠宋羽没再理会那道阴阳怪气的声音,起身望着潭水倒影,忽而发觉不对,皱眉往后摸索了一番,掌心却始终空空如也。
“我的头发?你做了什么?”
“不小心烧了。”
“?”
闭眼冥思,片刻再次睁眼,棠宋羽抿紧了唇角,沉声道:“神君的演技,真是无人匹及。”
“过誉。”
“……”
过了会儿,对方又道:“想学吗,我教你。”
“……”
山川紧皱,棠宋羽不解问道:“为什么?你既早已知晓她的过去,为何要这么做?”
“我为何不能这么做。”
“她对你的存在一无所知,固然你心中怨恨,也不该报复在她身上。另外,我同意你占用身体,是怕我走后深陷昏睡,令她担心起疑,不是让你去轻贱卖惨,赚取她愧疚可怜的。”
“说完了吗,蠢货。”
对方尾音含着轻蔑,棠宋羽似乎被这一声蠢货惹恼,抬眼冷笑道:“神君聪明,聪明的连个人都留不住。”
自下而上飘荡的焰火忽而静止,一阵暗流涌动,脚下的明月潭顷刻间化作白色熔浆,周围无不弥漫着灰烟。
“你说话的方式,和我越来越像了。”
闻声,身处炼焰中的棠宋羽僵住了脸色。
“你的错觉。”
滚烫的焰火相继喷发,声势浩大,棠宋羽缓慢地覆上了跳动的心口,不舍紧攥。
“万一她察觉到了……”
“你是在怀疑我的演技,还是我的能力。”
“……”
他心中想说未能说出的话,被窥听见,得了一句更具嘲讽的冷笑。
“你没有选择。”
温火化形的双手,轻捧起他的面颊,“相信我,接受我,成为我,这便是你唯一能做的。”
心上紧捂的手渐渐松放,棠宋羽阖上眼眸,任由那双手顺着脖颈向下,抚上了急促加快的心声。
“不要怕……”
指尖在心口轻柔地摩挲,耳畔不断传来哄眠般的语气:“刚开始会有些疼,但随着神力汇入,你将陷落世间松软的明月,那里长满了兰花,终年不败……”
指尖一寸寸摁入,疼痛如兰花绽放在胸口,棠宋羽颦眉忍住了闷哼,紧闭的眉眼愈发聚拢。
“你听……兰花丛中,有沙沙声响……”
“那是什么……”
“那是你闲来无事收养的一条灵蛇,鳞片是容纳万般色彩的玄乌色,眼睛像兔子一样红润可爱……”
“小时候它总是缠在你手上睡觉,后来被喂养得太好,鳞片都包不住肉了,还缠着你索要神力……近来你神力衰微,它也变得嗜睡,眼下应该是刚醒,在问你要吃的……”
棠宋羽仿佛看见了声音所形容的画面,抬手在空中摸了摸:“它的名字是……”
“名字有很多……但你最常唤的是……”
“阿凝。”
“!”
棠宋羽猛地睁开眼,阳光透过杏花照得人温暖,也使得眼眶泛酸流泪。
胸口上仿佛压了什么,棠宋羽刚要支起身察看,用了力的掌心却传来一阵撕裂疼痛,疼得他倒抽了一口冷气,又倒了下去。
“嗯?”
胸口上趴着的人被动静吵醒,蹭了几下懒意便撑身坐起:“怎么了……可是伤口疼?”
女君像是一夜未眠,眼下憔悴了几分乌红,话语落下,拿起垂落榻边的手,轻轻呼了呼。
“阿凝……”
不顾掌心的疼痛,棠宋羽扑倒在她怀中,紧搂蹭道:“阿凝……阿凝……”
玄凝下意识接住他的身子,着手回拥,阳光穿过的指缝,却怎么也摸不到那头长而及膝的青丝。
刚睡醒的眼底再次浮现黯然,半晌,玄凝摸着他肩胛上铺满的焦死发尾,喃喃道:“我在,棠棠不怕。”
子夜雨歇,而今春光和煦,杏花上的雨滴晶莹剔透,砸落在依偎眉眼,续作了秋愁。
庭院正值群芳,入眼皆是粉白团簇,棠宋羽觉得眼熟,却不记得这里是哪。
“这里是……”
“你不是想回家吗,这里就是你在天景城的家。”
经她提醒,棠宋羽这才想起来,这里是她送他的庭院,成亲后两人也一同来过,只是因为当时正值隆冬,园中草木大都衰败凋零,与当下春景大相庭径。
见他依旧用思索的目光打量四周,玄凝搂过他的腰,指着不远处的假山道:“那里,我曾躲在后面吓你,结果你一个晚上没理我。”
棠宋羽笑道:“阿凝是在怪我小气吗?”
“冤枉啊——本君岂敢。”
“依阿凝的胆子,有何不敢?”
他抬头望了过来,笑意充沛的眼底蕴藏着白日星辉,看得玄凝只觉得头晕目眩,倦意与心花竞相追逐绽放。
“我就说我对棠棠有奇效,只是趴在身上眯了一会,棠棠醒来就不哭不闹,也不怪我了。”
玄凝撑着身子,食指懒洋洋且随意地,勾勒他的耳廓,那里肉眼可观的,在她说完后变得如桃花一般艳丽。
“对不起,那些话并非出自我本意……”
“比起道歉,你不该先跟我解释一下吗。”
一语惊得心上冷颤,棠宋羽无意识并紧了她的衣角,道“解释……什么?”
“你昨晚,为什么突然来接我?”
她手上的动作依旧轻柔缱绻,却给棠宋羽一种置身牢笼刑椅上的错觉,尤其当她的指尖,滑过下颏,停留在喉结反复轻刮,仿佛下一刻,就是紧扼死锁。
“你明知道黄靖宗也在,不是吗?”
“我……”
见他犹豫,玄凝轻挑眉眼,示意她有的是耐心。
“我以为……已经过去了。”
短短的几个字,不足以解释他的行为动机,却足以让玄凝心中掀起更大的波澜。
得了回答,她整个人都松懈下来,双手穿过腰肢紧搂道:“有时候,我真想把你关起来。”
棠宋羽举起包裹纱布的手,轻拨去斜落脸庞的刘海:“为什么?”
“这样,哪怕某天你对我恨之入骨,我也能把你留在身边。”
棠宋羽想不出自己会因何事恨她,只能在若即若离的唇边轻点,认真道:“不会的。”
“我对殿下,不会有恨。”
玄凝笑而不语,上手将他脖颈上的红绳连带着玉坠一同拽出:“如今你的长命石已经找到,那我的这块,就还给我吧。”
棠宋羽瞬间紧张道:“不行。这是殿下赠予我的……”
“长命石刻有我的名字,便代表我之命格,还记得巫者所说吗,我的命格太重,强行背负必有一方遭难,我不想再看见棠棠因我出事了。”
说完,玄凝解下系在手腕上的红绳,将泛着透亮光泽的长命石放在棠宋羽的面前:“若不是怕你生气,早在你昏睡的时候,我就把玉石换回来了。”
“不行……”棠宋羽双手捂住了玉坠,“我说过,能承担殿下的命格,是求之不来的殊荣,过去不怕,今亦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