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衡如愿以偿,舔着唇回味掠夺而来的甘甜,道:“酒不错。”
邹楠缓了缓,也没跟他计较,悠悠说道:“今晚说正事。”
闫衡挑眉,示意她接着说,邹楠喝口酒压了压咳嗽,说:“你不觉得刘经略死得太过仓促了吗?”
闫衡点头,说:“是有些仓促,但他现在必须死。盐铁的案子跑不了,我们可以慢慢查,但是户部账目上牵涉之人太多,一个一个清查,朝中官员没几只手是干净的,若都要追责,大雍将无官员可用。户部的弊病直接影射大雍的弊病,冰冻三日非一日之寒,此事不可操之过急。再者,水至清则无鱼,圣上有时候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先杀刘经略算是杀鸡儆猴,敲打敲打下面的人,再提一个可用之人上去,接下来一段时间他们便会收敛许多。”
邹楠垂下眼睫沉吟不语,闫衡眉梢挑着笑,轻声道:“不高兴吗?”
邹楠摇摇头,笑了笑,有些无可奈何,说:“我觉得,他什么都知道,却又什么都不知道。”
闫衡哄道:“那阿楠觉得,他知道什么,不知道什么?”
“我觉得他知道朝廷弊病,知道我的身份,知道你并非传言中那样顽劣不堪,他甚至可能知道王良晦是个十恶不赦的佞臣!他不知道......”邹楠犹疑一瞬,“我又觉得,我说的那些,他都不知道。”
每一个人活着都身不由己,邹楠不想当个孤儿,可她就是孤儿,是个被抛弃的孩子;邹楠希望能陪着阁主和唐云意一辈子,可是她的一辈子还没过完,他们都不在了;邹楠希望师父和伦以及师兄们平安,现在只有不去打听消息才是对她最大的慰藉。
而闫衡这一辈子,只有邹楠是他自己的选择。
“别想这些了阿楠,”闫衡回敬邹楠一杯,说:“回国公府过年吧,咱们热闹热闹。”
邹楠一个人在上京,平时住在小院,闫衡隔三差五留宿在此,邹楠也不觉得孤单。闫衡也不是每日都来,但那都是平日忙碌时的常态,邹楠也不会刻意去想,她是不是孤独的。
临近过年,邹楠并不像自己想的那般冷静,过年须得热闹些,大家都会回家,闫衡也得回家,回家才热闹。
可是邹楠没有家了,既然决定孤身入京,她早准备好面对无数孤独的长夜,可是闫衡成了她计划外的变数,她开始害怕孤寂,害怕一个人守着漫漫长夜,害怕隔绝尘世喧嚣,无知无觉中,邹楠已习惯了后背靠着闫衡。
可她身份尴尬,既不能为一己之私霸占闫衡,也不能直接开口向闫家人说些什么,闫衡恰到好处的邀请,在邹楠潮湿的内心深处留下一道光影。
邹楠盯着酒杯脉脉无言,她忽然有些想哭。在千机阁过的前十七个年,阁主会与千机阁上下一同守夜迎新岁,会带着她和唐云意包饺子,他说那是北方人过年的习惯,邹楠和唐云意常常偷偷往饺子里塞铜钱,或是一些其他的稀奇古怪的东西。但是阁主发现了也从不同她们生气,反而会笑呵呵地捂住腮,作出一副牙疼摸样。
他们还会放烟火,谁做的烟火燃得漂亮,阁主会额外送上一份新年礼物,有时是自己烧制的裂纹带花酒杯,有时是雕刻的小玩意儿,不值钱,但是大家都想要。邹楠记得有一年,她拿到一个新制的玉兰花灯,高兴了好久。
邹楠忽而叹了口气,闫衡忙问道:“怎么了?”
“没事。”邹楠朝他勾勾手指,闫衡凑过来,邹楠深深拦住他的脖子,说:“我只是在想,大过年的,总不能空手上门。带些什么好呢?”
她眸中带雾,闫衡看得呆愣了,好一会儿,才道:“不用,我们府上二公子缺个媳妇,我把媳妇带回家便好。”
“姑娘——”玉竹隔着一道帘子,出声道:“有封信,岳州城来的。”
邹楠手还环在闫衡脖子上,闻言与闫衡对视一眼,放开手,说:“进来吧。”
玉竹捧着信进来,邹楠随手拆了信封,玉兰跟在后头挑着烛芯,灰暗的烛火骤然亮了起来,玉兰将烛火递到邹楠跟前,纸上文字落入眼底,邹楠笑了。
闫衡接过信一看,说:“这么快?长月姑娘还真有几分本事。”
送来的正是诸鸿文口中的那封手书,上头盖着王良晦时任燕州巡案使时的官印。
邹楠捏着信封,忽然从中落出另一张纸,邹楠拿起来一看,绣眉忽地皱作一团,说:“董邑送出去的银子到了凉州,停下了?凉州挨着边关三州,他要做什么?”
闫衡捏了捏眉心,他也想不出来,只能顺着去猜,说:“凉州......凉州......他在凉州有亲戚?”
邹楠摇头,说:“张备之与董邑有往来,确实给董邑送过银子,但那批银子跟张备之送给他的数目对不上。此前由张备之牵扯出盐铁案,董邑也难逃关系,董邑的银子到了凉州,那盐铁案流出的银子在哪儿呢?”
闫衡亦是满面愁容,他道:“由张备之查到黄忠瞿,黄忠瞿供出诸鸿文,诸鸿文却不认,另外扯上王良晦早年旧案,又绕道关成材,董邑该排在哪儿?一环扣一环,也忒绕了!”
邹楠朝闫衡手里那封手书扬了扬下巴,说:“现在打算怎么办?”
闫衡微微扬起嘴角,带着坏笑,道:“当然是依夫人所言,挑个黄道吉日,让王相歇上一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