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楠靠坐在床头,闫衡用汤匙舀了一勺黑乎乎的汤药,靠在唇边吹了吹,试着差不多了才送到邹楠嘴边,邹楠笑脸皱巴巴的,极不情愿地抿了一小口,问道:“毒已经解了,怎么还要喝药?”
闫衡又舀起一勺,照样先吹了吹递到邹楠面前,哄着道:“太医说了,你身体亏空,须得用药温补,放心吧,罗太医医术了得,咱们听他的话,一准错不了。”
“长痛不如短痛。”邹楠也不多问,接过药碗大口大口地一饮而尽,嘴里塞了闫衡递过来的蜜饯,道:“我睡了好些天,如今形式如何?后街的案子查得怎么样了?”
闫衡将药碗搁下,扶着邹楠躺下替她掖着被子,说:“姜慎终究不是块查案的料子,大理寺问话许多事情他都不如你清楚。姜慎不是姜元洲,他是姜家嫡系子弟,姜家人不会放任他不管,我担心他们急于给姜慎撇清关系,做出些莫须有的事情,让事情变得更复杂,提前差人给他传了话,透露了一些模棱两可的消息,叫他们去查王相。”
邹楠点头,“姜家与王家势同水火,姜家人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扳倒王家的机会,也算是给他们吃了一颗定心丸。”
闫衡探出一只手覆上邹楠的面颊,爱怜地微微摩挲着,“另外,定远侯虽然暂时被困在上京城,但他自小在边关长大,对边关的了解远远超过我们,他太想回家了,把与边关相关的事情交给他去办,定会事半功倍。”
邹楠调整了姿势,侧躺着,抓住闫衡的手腕紧紧贴在自己的侧脸,道:“盐铁私营贪污的银两被挪去边关,消息竟查核,基本属实,凉州的账本不好拿,还需从长计议。这件事关系大雍根本,边关赤鞍一族贼心不死,这些年亦有卷土重来之势,定远侯是个聪明人,赤鞍人夺了他兄长的性命,让他的家乡屡屡陷入战火,时至今日,边关仍然一片萧条。他恨死了赤鞍人,若是有人暗中通敌......这是他回家唯一的机会,他自然不会轻易放过。”
邹楠无意识地挠了挠闫衡的手腕,忽然想起什么事,道:“不过我有一事仍然心存疑虑,这件事关系国本,更关系圣上敬仰的王相,我们真的有把握吗?定远侯参与调查,这件事不能拿到明面上,我们还是处于劣势。”
“阿楠,你有没有想过,圣上疑心病这么重,怎么会这么信任王良晦?”闫衡按住那不安分的手指,“无论如何,我一定会找出真相,还你一个公道。”
还我们的孩子一个公道。
闫衡瞧着邹楠,双眼渐渐蒙上一层水雾,他倔强地偏过头,说:“你中毒的事,我已经上奏给圣上。我们前脚刚拿到证据,他们后脚就栽赃陷害,这是对你我的警告。”
“警告?”邹楠无声冷笑,“他们以为圣上会直接杀了我,毕竟大过年的,激起民怒,招了圣上晦气,杀我一个小官以平民愤,再正常不过。又或者,他们以为姜慎为摘除关系,会捏造旁的证据指认我,但工部的账册都是一式三份,姜慎即便想动手脚也不一定有机会,更何况姜慎直来直去,还以为这件事是王家针对姜家的,压根没想这么多。”
“他们将百姓的命踩在脚底,设局害你,本以为能一击致命,没想到圣上一反常态,准允你戴罪立功,一时失了方寸,竟然放毒蛇。”闫衡眸子沉了沉,邹楠从斜下方,竟从那双眸子里读出浓重的悲伤,但是邹楠没问为什么。
闫衡说:“王良晦心思深沉,做事向来滴水不漏,放蛇的事,应当不是他下的令。”
邹楠伸手够了够闫衡的面颊,说:“你看看你,这几日照顾我,都没好好休息,脸色这么差,这么出去不是让人笑话?”邹楠缓缓摩挲着,轻轻说道:“我已无大碍,你也该好好休息了。王家人反应这么大,定然是因为我们踩到他们的尾巴了,说明方向没错。你养精蓄锐,才能继续查下去,报今日之仇。”
目送闫衡走了之后,一道滚烫的泪水从眼角滑落,忧伤丝丝缕缕地蔓延进她身体的每一寸肌肤,浸润每一寸干燥的地方,心里没来由地想哭,她又想起很多人,很多事,但又觉得这次的悲伤不是因为他们。
邹楠伸手摸了摸,盯着湿润的手指愣愣地看了好久,总感觉心里空空的,她不明白为什么这样难过。
*
闫衡吩咐玉竹和玉兰好生照顾邹楠,趁着日头没落,递牌子入宫,携着那封手书,见李长珏去了。
“你的意思是,王相与此案有关?”李长珏端坐文渊阁,垂首不知在写什么东西,对闫衡递上来的证据视若无睹,眼皮也不抬地问道:“就凭这一份不知真假的手书,你觉得,朕会信你的一面之词吗?”
李长珏的反应太过于平淡了。他所信任和依赖的老臣,极有可能被牵扯进一桩动摇国本的大案里头,李长珏既没有惊讶,也没有恐慌,甚至一丝多余的表情也不曾有,这不禁让闫衡怀疑,他对李长珏的猜测,真的准确吗?
“断案要讲究证据,阿衡啊,”李长珏搁下笔,双指夹起那轻飘飘的一张纸,说:“你知道你指认的人是谁吗?两朝元老,天下学子之师,文武百官以他为首——仅凭这一张草纸,你想给他定罪?”
闫衡一改往日轻浮摸样,规规矩矩跪在殿中,道:“回圣上,臣不敢妄言。正是因为事关王相,不知圣意如何,臣才急着向圣上禀报。姜元洲已然招供,他在千行城确实见过关成材,也确实向关成材索要一笔封口费。至于手书真假,臣不作辩解,此事是诸鸿文供出来的,究竟是否有人恶意朝王相泼脏水,王相是否为歹人利用,还有待定论。”
李长珏将手书搁到一旁,问道:“那你觉得,圣意如何?”
闫衡将头埋得更低,道:“臣不敢揣测圣意,但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此人无视大雍律法,越过皇权行大逆不道之事,若不揪出此人,后患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