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刚起了个头,转眼就见窗外奈何桥对岸,一群披甲执兵的鬼卒,分散成两条长长的队伍,正整齐肃穆地押送着什么人,自奈何桥通行。待前面的队伍走得近了,定睛一看,那队伍中间,是一群佝偻着身子,穿着破破烂烂衣服看不出是人是鬼的怪物,它们耷头耷脑的脸上,居然没有眼睛。有的就如同牲畜一般,四肢触地,在鬼兵的呵斥下,扭曲着前行。他们的四肢头颈都戴着沉重的铁链,显然是一群恶贯满盈的罪犯,不知要被押往何地。
景惹是头一次见到这种场景,嗔目结舌,被震撼得说不出话。
而春哥在鬼族呆了很久,在此之前大抵见过无数次这样的画面,已然麻木,见怪不怪,见三人都目不转睛盯着那群队伍,便解释道:“你们应该没见过吧,这是雅奴。”
凝芜冷声道:“何谓雅奴?”
春哥听不出他语音异常,继续道:“说白了,就是鬼族最底层的奴隶,叫做雅奴。”
鬼族在下界地位是最低等的,而雅奴又是鬼族最低级的奴隶。
景惹回过神,甩了甩拂尘,问道:“奴就是奴,为何又要加上一个雅字?”
春哥道:“这你们可能有所不知,我也是听附近的邻居说的,为什么叫他们雅奴,好像是因为这些奴隶生前出生在一个什么雅的国家,所以就叫做雅奴。还有,我听到说,这些雅奴是有人特地送给鬼王的。”
景惹奇道:“还有送的?怎么送?”
春哥挠着脑袋:“这我就不太清楚了,传闻是这样,真假难说,反正这些雅奴出现在鸦鸣国已经很久了,有时鬼王有需要,就会让兵将带他们出行,通常情况下都是关在劣者城。不过最近的话,鬼王正在着手搭建通天阶,很缺人手,那百万雅奴都好像不够用,因此鬼兵在鸦鸣国四处抓孤魂野鬼充当壮丁。你们可要小心。不过我看几位都不是普通人,应该没事。”
鬼族居民因生前在中天界生活过,四界只有凡人修士死后有灵魂能进轮回,像魔族和妖族,天生占尽优势,死后就没有灵魂一说,意思就是,死了就真的死了。连鬼死后运气好都还有另外一种形式可以存在,唯独妖魔是例外。鬼王生前也是一名修士,大家死后都还保持着活人的习惯,所以鬼国内,无论居住环境,还是风俗作息,都在竭力模仿阳间。只是下界能提供的资源有限,没办法复刻得十全十美,能有三分相似,已是难能可贵。鸦鸣国的国情制度,也跟民间的国家一样,老百姓需要登记户口,只有落户成功的鬼,才有资格入住鸦鸣国。而这些鬼,都是不愿进轮回的。
凝芜忽然道:“你所说的通天阶是怎么回事?”
春哥道:“通天阶,顾名思义,就是可以通往天上的阶梯,”
说着,稍微顿了顿,觑着三人脸色,小心翼翼道:“几位公子不会是从中天界来的吧?我听说妖族那边已经允许打开罪恶之门了。”
凝芜没有回答,面无表情道:“关于我们的来历,一句话,无可奉告。你继续。”
春哥讨了个没趣,却又不敢不说,景惹拍着他肩膀,对他笑了笑。春哥道:“那通天阶,是鬼王想出来的,他说下界跟中天界的通道一直都是妖族把控,他们妖族占尽了天时地利,什么好处都被他们夺走了,凭什么连去上界的资格都还要向妖族通报,这不是太憋屈太欺负鬼了么?”
下界是非人之物居所,相对而言,因中天界在常人的观念里,万事万物都压下界一头,所以在下界生灵眼中,称之为上界,暗含高高在上,资源丰富,堪比仙家圣境之意。
妖族在下界一家独大,向来横行霸道,将鬼族贬得一无是处,平常狭路相逢,不是乱刀伺候,要么就是不屑一顾,相当鄙夷。妖族的圣皇平生最是厌恶鬼族,那种轻蔑鄙视,是妖族的共识,妖族内部谁要结交鬼族,多说一句话必定以此为耻。与此对应,鬼族也没多待见妖族,只不过双方实力悬殊,鬼族明面上不敢叫板,那鬼王是个惯会阳奉阴违的人物,正面既然不是对手,那就明渡陈仓暗修栈道,跟妖族来阴的。妖族有门官,可以自由进出上下两界,鬼族也要搞个通天阶,就算通往不了上界,气也要气死妖族。于是,不惜耗费大量鬼力物力,开始着手进行。
考虑到人手问题,那通天阶就在关押雅奴的劣者城中。
下界四族之间的波云诡谲明争暗斗,一两句话是说不清的。以武力镇压夺取的政权,换来的更多的是人心险恶。如鬼王这般貌合神离者比比皆是。身为一族之主,说他胆大妄为,好像除了这件事,又没什么值得歌功颂德;说他窝囊,又好像确实憋着一股气在闷声干大事。总而言之,不好评价。
凝芜一眼就认出那些雅奴,也清楚他们来历。听了春哥讲述,内心更是深信不疑。小雅国的百姓,生前就被人算计不明不白送了性命,死后还被卖给鬼王当奴隶,真是上天入地,没有比这更惨的事了。凝芜一开始是以受害者的姿态去看待这些人,所以在华胥城,尽管旧时臣民面目全非,他都可以视而不见,心内波澜不惊,甚至带着一种似嘲讽似悲哀的情绪。可是后来,当他得知也许真相并不像自己所想的那样时,就变得十分纠结了。一方面是不可置信的,另一方面,事实又摆在面前,人证物证俱在,没有谎言,没有欺骗,只有铁铮铮的事实。他不明白不竞侯为何要这样做。
他只是忽然感觉有些疲惫,前所未有的疲倦。当所有人都认为你是错的的时候,只有你自己坚持你是对的,可是当你认为所有人都是错的是不可饶恕的时候,又发现,其实错的,从来就只有自己。世事为何总是如此复杂。这些可都是他一个个从水生火热中拯救出来的人,是他和两位好友一生的心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