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里汇聚了中天界所有海棠花种类,有的花朵雪白如玉,有的粉嫩似晚霞,有的殷红若宝石,还有一种,碧绿如翡翠,清新淡雅,香气扑鼻。风吹过,五颜六色的花瓣簌簌掉落。树下两人头上,肩膀,膝盖,满身都是,绿茵茵的草地,早已铺满软软一层花毯。
醉眼看花,如雾中看美人,无法形容。凝芜脑子迷糊,身子坐不稳,频频往一边倾斜。宗神秀眼疾手快,伸手将他往自己身侧一揽,凝芜的头恰好枕在他肩膀。凝芜却似无知无觉,指着满天重重叠叠的海棠花枝,含糊不清道:“我记得那一日,千秋城刚完工,我自北而下……”
小雅国的每一座城都是他亲力亲为,带着城民共同搭建,短则数月,多则数年,他从来不辞辛苦,甚至乐在其中。看着人们脸上洋溢着家园重建,安居乐业的笑容,那一刻,他感觉无论做什么都值得。
最开始,是杜伏兮陪他四处出行,后来华胥城建立,杜伏兮身为一城守将,责任重大,不得不留在城内,没法随行。然后换成不竞侯,但是随着鄀城事务的繁忙,他也渐渐分身乏术。凝芜也不是非要有人作伴不可,便决定独来独往。看上去,他这个君主竟是最悠闲的那个,似乎整日就知道游手好闲,天南地北,无所事事。落在有心人眼里,那不就是不务正业,荒废时光,懈怠政务么。也难怪会引发四界不满。
千秋城位于极北之地,终年大雪纷飞。往南,天气稍好。凝芜本是御剑飞行,经过一处山地,其时正逢黄昏,见下方流云滚滚,飞鸟翔集,青山绿水,山河迢迢,竟似画成一般,景色秀丽。他看得痴迷,不由自主落地,停在一处高高的悬崖边,负手而立,繁花似锦的长袍,在寒风吹拂下,若粉蝶翻飞,长袖款款。他就那么孤单单驻足观望。忽见远处丘陵起伏,一片灿烂花海,在乳白色雾气中若隐若现。临近寒冬,还有如此之美的花朵,竞相绽放,是十分罕见的,凝芜带着惊奇,飞到这片花海上空,随便找了个地方降落。
在林中没走多远,就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在他左前方悠悠道:“已经好久没人到这里来了,你是谁?”
是位老人,满头白发,鬓角戴着一朵浅绿海棠花,一身单薄绿纱裙,这种装扮,若是一位少女,定是说不出的清丽脱俗。但穿在老人身上,也并不显得违和,反而给人一种鲜明的活力。暮色垂垂,老人孤零零坐在花树下,那是一株海棠树,枝繁叶茂,花开得正盛。这整片花林都是海棠。她抱着双膝,定定遥望远方。
确定声音是这位老人发出,凝芜不动声色道:“在下只是一位过路人,偶然经过,见此地花开得甚是好看,便忍不住过来观赏。”
他早就看出老人身上若隐若现流窜的妖气。此时四界已经统一,但各界都有规矩。中天界是凡人主场,妖魔等不得擅自逗留,必须全部回到下界自力更生。小雅国建立后,就有不少修仙宗门自发组织,驱赶境内的妖魔鬼怪,如遇到冥顽不灵不肯离开的,定是要赶尽杀绝的。四界混乱那阵子,修士也好,凡人也罢,都没少遭罪,这些苦难,基本都是下界带来的。因此,人们对下界生灵的容忍度可以说没有。说好听是驱赶,其实际就是变相的清理。而且都是以惨绝人寰的雷霆手段。凝芜虽不至于像这些极端人士一样对妖魔深恶痛绝,但也没法要求大家和平相处。表面上他是四界之主,却也有许多无可奈何之处。
很多事,刚开始井然有序,但是随着时间推移,就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而这种变化,往往超出他的掌握,连他也只能望洋兴叹。
老人虽是妖怪,但已时日无多。不足为虑。当然,凝芜压根没想难为她。他的目的就只是为了赏花而已。
老人也没看他,浑浊的目光,至始至终都望着一个地方。
透过层层花枝,能看到前方有一片漆黑的焦土,尽管铺满了花瓣,仍旧掩盖不住那份火焰焚烧过后留下的触目惊心的痕迹。
凝芜坐到老人旁边的花树下。老人没有转头,喃喃道:“我真的好久没遇到过生人了。”
凝芜疑惑道:“此地景色宜人,花香甜醉,难道平时很少有人来吗?”
老人道:“是的,几乎没人会来。”
凝芜越发奇怪:“这是为何?”
老人道:“因为有妖怪。年轻人,你不知道,人们都很害怕妖怪的。这个道理,老身以前却是不知。那时老身还很小,”终于回过头,看了看他,“比你还小一点。”
她脸上沟壑纵横,宛如老干树皮,眼睛一大一小,鼻子还是歪的,真是看哪儿都不顺眼。偏偏目色柔和,不会让人憎恶。
凝芜颔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