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句话,可谓掷地有声,从喉咙吼出来的,像是他埋藏多年的心声。
寤寐仙君闭上眼,太阳穴高高凸起,脸上肌肉抽搐,似是无力,又似恨到极点,反无话可说,无可奈何,喃喃道:“果然,你身上流淌的凡人血脉影响了你,你不适合留在上天界,是本君一意孤行。”
因他一句话,师无衣漆黑的双眸倏然射出一道寒光,怒道:“你现在才明白?我说过多少次了,来上天界非我所愿,我早就想走了,你答应过吗?你回应我的又是什么?纵容,默许,陆矜等人永无止境的凌辱谩骂。我本就是凡人,普普通通的一个人,你偏不肯放过我,为了你的一己私心。你女儿惨死,关我何事?早点醒悟,我至于变成这样?这一切,不是我的错,不是陆矜他们的错,是你,仙君,自诩仙人的你,自以为是,酿造的后果,都是你的错!”
寤寐仙君怔了怔,没想到他会说出这番话,不留情面的指责,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反驳。
半晌,他苍白无力的道:“是……是这样吗?都是……是本君的错?本君那样做……是错了?本君只是担心你……”
师无衣粗暴地打断他:“别说这种令人恶心的话,什么为我,你为你的只是你自己。因为你的骄傲,你那高不可攀的自尊,你放不下面子,导致你唯一的女儿死去,你后悔了,所以拿我当替代品,怕我步你女儿后尘,将我囚禁。我不是你的物品,可以任你摆布。我也是个人,有思想,有追求。求仙问道么?那从来就不是我想要的。我只想平平淡淡过完此生。但是现在,不可能了。”
说完,他自嘲的一笑。寤寐仙君还沉浸在自我反思当中,没有开口。两人争执半天,突然都沉默不语。风波台上烈日炎炎,远处鲜血淋漓的陆矜等人垂着头,一动不动,不知是死是活。
一件往事忽地闪现出来。
那是凝芜一如既往去上天界祭拜两位好友时发生的事。
当时他提着一壶酒,在上天界那片玉兰花林中的群芳壁前,席地正对着好友的墓碑坐下。他喝得昏昏欲睡,自言自语。不过一会,就有人来到身边。睁眼,是一个十多岁的少年,脸颊浮现着两块淤青,眉眼清秀,隐隐能看出有几分好友师相遥的风姿。
凝芜已经喝得半醉,见到此人,也是愣住了。脱口而出道:“你……叫什么名字?”
当年师无衣走丢时不过五六岁,多年过去,凝芜记忆中的孩童早就长大变了样。但他感觉眼前的少年不简单,内心止不住激动了一下。
少年看了他一眼,目光落在他前方的两座孤坟上,有些迷茫的道:“我也不知道我是谁。”
凝芜意识渐渐迷糊,还是道:“你是不是叫师无衣?”
那少年犹豫片刻,摇头。凝芜看见,不觉大失所望。他道:“那你是上天界的弟子?”
少年点了点头。问道:“这两位逝者是你朋友么?”
凝芜道:“是的。”
少年道:“在你眼里,他们是怎样的人?”
凝芜回忆起来,不吝言语夸赞道:“顶尖剑客,心怀天下之人。”
少年点点头,淡淡道:“那就是好人了。”
凝芜反问道:“怎么,你师尊没对你们说过,这里埋葬之人身份?”
想想就不觉得意外。寤寐仙君是十分反感师相遥离开上天界这件事的。虽然最后将女儿女婿尸骨带回,心里肯定也是不认可,或者说还带着很强的偏见。上天界年轻的弟子不明底细也在情理之中。
那少年比他还要意兴阑珊,小小年纪,却有着同龄人没有的沉静,仿佛历经沧桑,眼底流露着感伤,喃喃道:“他们成了人人敬仰崇拜的大人物,是举世公认的大好人,可真是……太好了。”
说着,对凝芜微微鞠躬,朝着来时的方向去了。
凝芜叫住了他,又问了一遍,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似乎没有回答,只是顿了顿,就径直离开了。
现在回想起来,那时那个少年,多半就是师无衣了。只可惜当初没有认出来。转头酒醒,凝芜又忘记了。如果当时他没有喝酒,肯定能认出,也就不会发生后面这些事了。
接下来,是寤寐仙君最后的记忆。在风波台,他因心神不宁,被师无衣偷袭。后来,将他带到群芳壁,也就是那面他被钉住的墙,师无衣做事果断,二话不说就砍断了他的双手双脚。可能还不够解气,又挖走他双眼。就这么将他挂着,时不时来看望两眼,顺带亲切“问候”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