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御史一勒缰绳,马蹄在坊门前打了个转。他眯眼扫过空荡荡的值房,舌尖顶着上颚“啧”了一声,袖中公验被捏出三道褶子,心里腹诽倒这坊正当真是惫懒,要不是今日有事,也要记上一笔,记在那万年县的县令头上,回头也上书一封管理不严的文书。
“坊正呢?”他掸了掸绿袍前襟,缩在坊墙根的两个坊吏慌忙直起腰。
“回禀御史…坊正…坊正被金吾卫左衔使叫去南市市署了。”年轻些的坊吏喉结滚动,眼珠子黏在他袖口露出的公验上,连忙伸手接过。
其实坊吏看到他那一身绿袍官服之时,就已经打算让他进入坊门了,毕竟他们又不是傻子。(2)
他们哪会不认得这身绿袍?自卯时鼓响,这些胥吏就来到坊门当职,唯有见着官袍才肯热情一些。倒是推着独轮车的货郎,总要被细致的查验问候一遍,顺道若查出什么东西,还能盘剥几文好处钱,若货郎,普通百姓肯悄悄塞给他们一把恶钱,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坊门看守一向都是穿官袍的不用查验,有鱼府的不用,办丧葬喜事因情况特殊不用,他们常初入而面熟的大商户也不用查验。
自从换了市令,又新上任了两位市丞,他们查验大商户倒是更仔细了,只要禀报上去就有好处,比盘剥这些货郎得好处更多,尤其是那李市丞,三天两头来南市市署,只要经过坊门就会替那些穷货郎运货,塞给他们坊吏兄弟们一些恶钱,虽说恶钱不及官钱顶用,可到底能当钱使。
大家关系如今好的很,除却宵禁严格,他们已经不再为难普通货郎和那游走兜售的游商和普通百姓了。
娄御史轻夹马腹,听着身后坊门吱呀合拢,忽然攥紧缰绳。他分明记得尚未递出御史台公验时,那坊吏已脱口唤出"娄御史"三字——若说照着御史台的公验核对官职姓名不足为奇,可他们素未谋面,怎会知晓自己名讳?此刻早已走出坊门,自然不便折返追问。
马蹄在土面之上沙沙脆响,他又想起方才坊吏的话:坊正被金吾卫左街使召去南市市署。这消息刺得他后槽牙发酸,恩公并没透露此事与十六卫牵扯。
沉稳如他也心下一慌,夜幕快至的余光打在他绷紧的脊背上,靴跟重重一磕马腹,头也不回地朝市署疾驰而去。
马蹄渐远,坊吏甲无不好奇的蹭到年长坊吏乙跟前:"今日金吾卫将军,御史还有那两位一看就是王公子弟的贵族郎君齐来靖恭坊,莫不是要出大事?"
坊吏乙眯眼瞥他:"这还瞧不明白?靖恭坊连带着南市怕是要出事" 话尾忽地哽住,声音突然变小说道,"就看李市丞藏不藏得住。"
又有些悲哀念叨着:“ 之后怕是大家都难过咯。”
他们小兵小卒的,大人物的事情管不着,可是一旦出事,免不了受些牵连。
虽然影响不了多少,他们估摸着还是可以继续做坊吏,可他家人可也靠着李市丞的法子,多攒了些钱如今过得滋润了不少。
"坊正不是安排好了么?怎么了,难不成这市税还要提高么?还是要抓徭役?“
“ 你是傻的么。”坊吏乙突然拔高嗓音,又急急压低:"加税派役自有县尉督办,何须惊动御史?只怕要重演西市那年..." 喉头滚动咽了后半句。
甲拽住他旧袍袖:"西市究竟怎的了?你倒是细说!"
坊吏乙叹了叹气,说不下去,坊吏甲缠着他“求您嘞,别说一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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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有什么生人郎君进店?" 金吾卫甲屈指叩着那布帛铺子的台面,震落半寸浮灰。
这二人实是瞒着左街使私自行动,既知娄御史突查南市,除却一定会去市署,保不齐会在南市铺子里撞见。偏他们贪功,暗忖横竖要奉命找到娄御史,若能一并寻得李市丞,岂非双倍犒赏?
布帛掌柜舔着脸,毫不客气的夸赞起自家布帛来
"我这铺面不满您说,看着不大,可这人来人往,热闹的很,就是今日萧条了些,别说是陌生郎君了,就是那胡人,那绿眼睛的人也常来。"店铺掌柜毕竟是在说谎,又怕人识破,神经质地摩挲着案上铜钱,乾封泉宝被他摸的发亮。
"您看看我家的布?"他突然抖开一匹靛蓝粗布,扬起的浮沉在斜照里翻滚如雾。
这一看就是间没什么人来往的铺子,这人怕不是个憨傻的。
那金吾卫甲听得不耐烦,恨着掌柜故作而言他,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陈年积灰腾起,在残光中化作金色粉尘。
桌下藏匿着的李玄净也跟着一颤,那浮沉猛的一吸,鼻尖痒的难耐,努力吞咽唾液才将将咽下咳嗽。
李玄净躲在桌下,好歹还有东西遮着挡着,这金吾卫将军哪里来过满是灰尘的布帛铺子啊,直呛的连连咳嗽。
金吾卫乙懒散的站着,心中有些不耐烦,谁会来着南市破地方买布帛啊,随手对着房屋拨了两下,像是把浮沉掸走,又随手拿起那布看了两眼,这都什么土样式,他一个郎君都看不上。
金吾卫甲渐渐暴躁,声音大声吼了起来,“废什么话,问你刚刚有没有郎君进来。”
那布帛铺子的掌柜像是被吓到了,说话音调都不自觉抖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