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红影消失在雪幕中,泠秋剑尖挑起星图边缘的雄黄粉:“《阿维斯陀》记载着净化秽物的焚祭仪轨,司天台这是要釜底抽薪。”
“何止,忘了崇仁坊的菌丝中还掺着焚祭灰烬么?那群波斯僧正也不见得那么干净。”陈今浣的视线从星图上移开,转而看向竹榻上安睡过去的李不坠,烛火将他的影子拉长,竟显得有几分消瘦,“阿胡拉·马兹达要是瞧见信徒这般糟践圣火,怕是要把祆教的经卷都丢进火庙烧了审判。”
短暂的沉寂过后,竹帘外传来车轮碾雪的吱呀声,似乎有车辇停在了铺外。
“敢犯宵禁,是个人物。”少年嘴上揶揄,指尖却无意识摩挲着药柜屉面的朱砂符。他嗅到空气里混入的松烟墨香——这气味与寻常官宦人家的熏香不同,透着终南山古刹特有的冷冽。
“天生堂陈仙长可在?”
软糯的嗓音混着松香飘进铺面,裹着银狐裘的少女踩着锦凳下车。她身着一袭藕色对襟襦裙,裙摆似流云般轻盈地垂落在地,裙身绣着繁复精美的牡丹花纹,金线勾勒出花瓣的轮廓,在烛光下闪烁着柔和的光泽。
那精致的鹅蛋脸上,柳眉如远山含翠,微微上挑的眉梢透着几分聪慧与灵动。一双杏眼似秋波流转,鼻梁挺直,唇色天然如点朱。她的发髻高高挽起,乌黑浓密的青丝间别着支白玉并蒂莲簪,莲心处嵌的东珠随步履轻晃,在昏暗中晕出圈柔和的光晕。
“这位姑娘可是来瞧病的?”陈今浣的笏板轻敲药碾,暗红粉末在案台勾出粗糙的卦象——地火明夷,利艰贞。“面若银盘,指如青葱,只是虚火旺盛,夜难安枕。”
少女掩唇轻笑,狐裘领口的白绒扫过一片霜花:“仙长好眼力,小女子于雪眠,家父右司郎中于敖。”她褪下织锦手套,露出腕间缠着的迦南香串,“小女子此番前来,是想问仙长一个问题——
逝者…会思念生者么?”
绵柔的尾音散在药香里。转瞬即逝的寂静过后,陈今浣忽然倾身逼近,笏板挑起她狐裘领口的雪絮,话语中似有所指:“思念如月魄,盈虚自有定数。于姑娘更该问的是,生者…可曾真心悼念逝者?”
门外的铜铃骤然停摆。
玉化骨笏板尖端的雪絮在烛火中融成清水,映出于雪眠眼尾微不可察的颤动。少女腕间迦南香串轻晃,沉水香混着终南山特有的松针气息,将药铺中沉积的郁气逼退三寸。
“雪眠曾夜读《黄庭经》——”于雪眠绕过笏板款款走来,屈指叩响案台,案上青瓷碗中的药液应声泛起涟漪,“存神泥丸,丹田炁充。所言悼念,不过活人自欺的香火……可若是自欺,这份无处安放的思念,又是从何而来呢?”
言罢,她从袖中缓缓取出一方素帕,帕角绣着的宝相花纹沾着暗褐血渍:“三日前,我向一位天竺老僧问了同样的问题。老僧只是缄默摇头,将这物件塞进小女子手中,不久便在庙中坐化。”
素帕展开的刹那,药铺内陡然阴冷,并非天寒地冻的冷冽,而是深入骨髓的阴寒。只见帕中包裹着半枚裂开的翡翠扳指,扳指落在案台时,陈今浣听见了某种超越人智的絮语。
于雪眠并未发觉异常,她将扳指推至少年面前,注视着他的双眼道:“那老僧咽气前说了句梵语——‘阿耆尼终将焚尽伪焰’,仙长可解得此中玄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