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吊子的药汤突然沸腾,陈今浣用汤勺搅动药液的浮沫,青烟在众人头顶凝成几片扭曲的云。他数着秒熄灭炉火,倾身贴近于雪眠,鼻尖几乎要触到她的鬓角:“于姑娘这身素纱襦裙,似乎与真源太清宫道袍的形制相仿……可曾学过《灵飞经》?”
“幼时随母亲修过几日。”于雪眠从容后仰避开他的气息,袖中滑出柄鎏金错银的玉柄麈尾,“虽不及仙长通晓阴阳,却也略识驱邪清心之术。”
“如此便好,姑娘的贵体若是染上不干净的东西,于府找来我可不好交差。”
说罢,陈今浣转而看向身着粗麻衣的李不坠,忍不住爆出一声笑:“哈!李兄这打扮,作个粪夫没得挑!只是这满脸煞气,怕是刚进门就要被当成劫匪。”他转身从药柜底层摸出盒铅粉,指尖蘸取些许抹在男人眉骨,“闭眼,给你画个痨病鬼的妆。”
李不坠本能地要躲,却被于雪眠的麈尾轻轻压住肩头:“郎君莫动。”她取过妆奁里的螺子黛,就着陈今浣抹开的铅粉细细勾勒,“颧骨添些青灰,眼角描几道细纹……好了,照照镜子?”
男人不情不愿地来到镜前,铜镜中映出张憔悴枯槁的面容,连眸中的凌厉都被刻意垂落的额发遮掩。李不坠盯着镜中陌生的自己,忽然生出几分恍惚——仿佛看见十四岁那年缩在陇右道驿站墙角的乞儿,也是这样蓬头垢面,眼中燃着将熄未熄的火。
“至于师兄……”少年捻着螺子黛转向泠秋,却在对方冷冽的注视下讪讪收手,“罢了,您本色出演便好。”
申时初刻的日头斜切过崇业坊的灰瓦,玄都观的朱漆山门在银杏掩映下泛着暗红。泠秋扶着于雪眠踏下马车,绣着宝相花的裙裾扫过青石阶,将香客踩出的雪泥印遮得严严实实。陈今浣与李不坠扮作杂役跟在后方,板车上蒙着灰布的青铜法器随颠簸发出沉闷的响动。
“福生无量天尊,女施主请留步。”
守门道童的拂尘横在朱漆门前,镶着云母片的太极冠下,一双吊梢眼不住地打量于雪眠的翡翠步摇。少女从容递出右司郎中的铜符,袖间漏出的沉香气息让道童神色稍缓:“原来是于府贵眷,玉衡师叔正在三清殿主持净坛仪轨,请随小道往东偏殿奉茶。”
泠秋借着搀扶的姿势,指尖在于雪眠腕间轻叩三下——这是约定好的暗号,意味着东偏殿的廊柱上刻着寤寐天的莲纹。他垂眸盯着道童皂靴边缘的靛蓝污渍,那些黏液正顺着砖缝往香炉方向蜿蜒,焚香中隐约能闻见腐臭。
“有劳道长引路。”于雪眠福身行礼,麈尾扫过道童衣摆时,暗藏在纤毛中的雄黄粉簌簌而落。那些触及秽物的粉末腾起细小的青烟,转瞬便被寒风揉散。
众人穿过描着《朝元图》的游廊,来到了东偏殿的月台,陈今浣能感受到藏在腰封的笏板正发烫。引路的道童突然驻足,拂尘指向不远处隆起的雪堆道:“各位施主小心脚下,前日观里跑了只邪物,镇压的法阵尚未修补完全。”
于雪眠顺势望去,积雪下隐约透出靛蓝色纹路。她装作绊倒的模样踉跄半步,麈尾尖端的银丝勾住雪堆边缘,掀开的刹那露出半幅残缺的阵图——二十八宿的位置悉数错位,紫微垣甚至被改换成了莲纹。
“小女子愚钝,竟污了仙家阵法!”她惊慌失措地退后半步,麈尾“不慎”扫过道童后颈。雄黄粉混着朱砂渗入衣领,那截藏在道袍下的莲茎顿时萎靡蜷缩,再不敢探头。
道童甩了甩拂尘并未责怪,浑然不觉后颈异样,引着众人绕过月台,入了殿门。
东偏殿的铜炉焚着紫述香,青烟在藻井间升腾。于雪眠不着痕迹地盯视着香炉底座,那里嵌着半块龟甲,裂纹走势之混沌,与天竺僧遗留的黄绢血图如出一辙。她借着整理裙裾的姿势,将麈尾尖端探入香灰,暗藏的银针却没能探出有用的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