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苍穹剑,要是剑指莫承厌的时候,莫承厌倒还内心舒坦些。没办法,他这人就是欠扁,皮糙肉厚惯了,反倒不太习惯那苍穹剑以这么平和的姿态离他这么近。
但风水轮流转啊,这把利剑或许能在现在的形势下救他同门狗命。所以莫承厌敢说话吗?那指定是不敢的,他脑子虽然不多,但起码聊胜于无。
甬道不深,不久便至暗室。室内狭小逼仄,黯然无光,如一座经久不见盗墓者的棺材,散着生涩又阴森的闷室味,直往人鼻里钻。
棺里遍布抽条傀儡,乱葬岗般将傀身随意堆叠。傀儡堆正中央扫出了一块空地,静置一张破旧木桌,盈盈火光下,可见桌上立有三个小木偶,呈三角站立。
“就这个。”杳钟晚下巴一扬。
空地大了,能站人了,莫承厌慎重地放下温若卓,确保这祖宗没有一丝磕碰。他放开手,还没直起身,自己的衣袖便反被拽住,那宽袖袍的一角被紧紧攥在一只手心里,带着一丝急切的意味,像是一刻都不能放开。
莫承厌:“……?”
虽然温若卓现在确实是看不见,这样做好像无可厚非,但偏偏是温若卓做的,那便是特可厚非了。
这种事要是只发生一次,莫承厌还能当温若卓是糊涂了,但发生了第二次,那就变成是莫承厌糊涂了。温若卓的神色是什么的,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很想撩开那块布,仔仔细细端详温若卓的神色,好瞧个究竟,这样他也能明白自己是怎么死的,黄泉路才走得不冤。
不过毋庸置疑的一点是,若真这么做,只怕三位同门就要当场替天行道对他使出正义惩戒把他打得落花流水屁滚尿流一命呜呼了。
于是他按下心中纳罕,只抬手轻轻覆上那白如软玉的手,示意他还在。
松·替天行道正义使者·贺寒正义凛然道:“换掉顶端这个就行了,三只里属它长得最旧——二师弟,你来换。”
刚理好衣领和袖口的莫承厌:“?”
他一抬头,就见忽明忽灭的火光中,松贺寒面无表情捧着那只崭新的木偶,朝他一递,后头两人也静静地看着他,对此没有任何异议。
莫承厌:“……”
莫承厌垂死挣扎:“……呃,可以不要我去换吗?”
松贺寒只机械重复道:“二师弟,你来。”
莫承厌:“…………………”
做人好难,这烫手山芋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莫承厌往前一探头,见那三木偶下隐约藏有纹路,断断续续的,但灰尘实在是太多了,看不太分明。
唉。
莫承厌对自己烂命一条就是干其实是有很深的觉悟的,现在忽然莫名其妙派了一个一看其中就有坑的活儿让他做,也不是不行,只是手里还牵着个人,他就没法那么洒脱不惜命了。莫承厌微微晃了下手,硬着头皮道:“要不先放开吧?”
回应他的是掌心被握得更紧。
莫承厌只好选择讲道理:“……我去放一下木偶,很快回来。”
很好,这一次换来的是手骨头差点被捏碎,搞得莫承厌差点跳起来。
……这都什么事儿啊!
肯定是怕仇人趁机逃之夭夭躲避债务了,莫承厌心下了然。虽然他能理解温若卓的心情,但是现在形势不太好啊,啊呀祖宗啊啊啊这鸡蛋掷在同一篮子里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这道理他莫承厌很懂的!!
最好的做法就是您老留在外头,若真出了什么事,您还可以保有命在,甚至可以照看同门一二呀。
这种紧要关头开不得玩笑,莫承厌打算用强的,强行挣脱开。哪知他甫一做出收手态势,温若卓就立马把刀剑挂至腰带,空出手握住他手肘。
那腰带佩挂绳随着长时间不用,已经沦为剑修服饰上的一个固定小挂饰了,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派上用场。
像是再也忍不住了,义无反顾的,温若卓忽道:“你又要去哪儿?”
这话在沉寂暗室内起得太过突兀,吓得莫承厌连忙看向他三位同门。三位同门却像是什么也没听见,那视觉听觉就像是自动屏蔽了温若卓似的,依旧静静站在原地,捧着那木偶等他接过去。
……这么一叶障目!!合着就逮着他一人薅呢??
若不是温若卓还抓着他手,莫承厌现在就要双手抱头目瞪口呆左顾右盼一下以示内心愕然了。他道:“我就放个木偶,哪也不去。”
“二师弟你到底在那儿自言自语些什么?还不快过来。”
松贺寒又发话了,如此左支右绌的场面,让莫承厌不禁一阵头疼:“……呃呃啊啊啊脑疾发作了呃呃我马上来!”
这话落地极响,分明只是莫承厌一句随口胡诌应付松贺寒的话,却犹如铁锤般猛地砸向温若卓,砸得他略有些站不稳。他微微晃了下身子,稳住身形,幸而素布在上,遮去了他的神色。
又要去哪儿。
上次在邱山,莫承厌忽然行踪不明,连灼魔锁都突发异常感应不到,天知道他当时有多恨莫承厌,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若是找到了他,直接碎尸万段算了,好解心头之恨,以免后患无穷。
可真找着了,见着那人奄奄一息躺在地上,听着那块令牌兀自传来松贺寒焦急询问的声音,一股莫大的喜悦瞬间淹没了自己,因为看样子,再没人比他更快一步找到莫承厌了。
起码彼时,再没人比他更快一步。
别再走了。
温若卓心里想着。
别再走了!
你还欠我那么多债没还,我还有那么多仇没报,你不准就这么走了,不准又这么走了!!
一走又要多少时辰,多少天,多少月,多少年!!有本事你告诉我,让我有个最后能逮住你亲手杀了你的盼头,而不是像个傻瓜一样找得团团转却什么也找不到!!!
砰的一声重响,莫承厌被猛推到地上,摔在傀儡堆里,那些凹凸不平的傀儡被他压在身下,刺得他脊背生疼,莫承厌表情扭曲了一瞬,立马就后悔之前一时头昏给温若卓渡去他所夺来的,可是算得上是全部的,灵力了。
温若卓头顶那块衣角布,将他困在身下,因着这一举动,垂下的衣布也轻轻笼住了莫承厌的脑袋,连那带着清香的青丝也一并垂肩而落,轻点在莫承厌脸旁,有意无意地围住他。
两人就这么在一片不怎么透光的破布里对了视线,甚至连对方呼吸声都听得一清二楚。
莫承厌惊恐地瞪圆了眼睛。在黑暗中,他看着那朦胧火光间与自己对视的那双眼,微火翕亮,叫人看不太清神色。
他呆呆重复道:“我只是去换个木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