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贤在听到响动时猛然坐直身体朝门口看,目光落在莫妮卡身上,亮得莫名,但当他看清楚跟在莫妮卡身后的王九时,眼神却再次黯淡下去,呈显出灰死感。
又是一个裙下臣?不对,他连裙角都摸不到。王九幸灾乐祸。
莫妮卡踱进屋,往坐处去,开门见山:“是谁找上的你,他们想怎样?”
阿贤沉默。
坐上木椅,莫妮卡靠背抄手,王九掠到她身后。盘踞在暗处的豺狼,用影子将莫妮卡罩得严严实实,使得阿贤再也看不清那张面容:“吃里扒外搞我,效果如何?赚到几座楼?尾款到账了?还是早就赔光了?”
被这一连串的话扎得透心,阿贤身上仅存的愧疚不安都消失了,他像一块滚刀肉般:“既然我在你这里永远都做不了赢家,那我不玩了,行不行?”
“oh,regret.”莫妮卡轻叹:“在这个世界上,你再也找不到比我更好的庄家了,外面的风雨,你现在也应该见识过啦。”
尽管没聊到爆点,王九还是嗅出了苗头,这个阿贤在永和会身份不低,他敢跟莫妮卡这样说话,应当很得信任,他自以为重要,却被轻易卖了出来,显然利用他的人,根本没把他当回事。
自作多情的蠢货。王九故意笑得有恃无恐,逼着阿贤将满腹未发的不甘发泄出来:“所以我就应该高高兴兴给你当狗吗?黄曼玲!五年前,是我帮你挡了一刀才废了右手,你呢?给过我什么?你让我管账收租,无非看我打不动了,想让我退隐养老!永和会里里外外都是索娟话事,我辛辛苦苦搞来的生意,她一句话说不干就不干,凭什么?”
莫妮卡只觉得莫名其妙:“你有不明白的地方,大可以提出来,我不会不跟你讲清……”
“你会有空听我讲话吗?!”阿贤骤然提高声量,满脸讽刺:“你眼里只放得下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什么时候正经管过我啊大佬?我只是不知道,这些人会在什么时候被你扔掉,不过也是早晚的事而已。”
说最后一句话时,阿贤盯着的是王九。
“喂,不要把每个人都想的跟你一样废OK?”王九掏掏耳朵,反唇相讥:“一刀斩的弱鸡,不用看都知道她连机会都不会给你,就少给自己加戏啦。”
阿贤差点被气死,正要破口大骂,却见莫妮卡只是稍微抬起眼皮,王九就闭上了嘴:“就算我没空听,但我有没有说过,不准碰毒,更不准女工晚上去做‘兼职’,违背的人家法伺候?你坏规矩的时候,阿娟就同我讲过,看在你跟了这么久,我也只是叫你收手,可你却没完没了,甚至跑去同那些老板勾结,掉过头搞自己人。”
“什么才是自己人啊大佬?有钱的时候,所有人都可以是自己人!”阿贤显得底气十足,显然这些话他也憋了多时:“我想开源有错?你问下你身边这个死靓仔,他们果栏每年要挣多少钱,有多少进自己腰包,又有多少拿出去平事了?全香港的字头都是这样过来的!你以为你可以独善其身吗?”
莫妮卡盯着王九看,王九却点了点莫妮卡的额头:“傻乎乎看着我干什么?我觉得他说的很对啊,你就是假清高。”
得了帮腔,阿贤气焰更张,反正都是个死,话总要说尽:“大佬,黄曼玲,你以为所有人都很服气你吗?索娟压得住一时,也按不住大家有想法啊。”
万众一心的假象被解开,龙头交椅下面是如出一辙的千疮百孔、各怀鬼胎。这才对嘛,城寨和庙街才是异类。王九想:也许用不着他出手,咏春妹得罪的人这么多,到不了明年,她没准就已经把自己作死了。
也许,还可以把她捞出来,藏到一个没人知道的地方,等消了谶,她也就不会妨碍他。
“你们怎么想,关我什么事?”莫妮卡眼都未眨:“我是大佬,难道不该我说了算吗?”
阿贤一时不知如何反驳,王九则是兴味更浓。
“我刚刚同你讲民主,是念在你十七岁就跟我,帮我挡过刀,勉强算个原始股东。既然你不认这层身份,简单啦!”莫妮卡坐直身,指了指阿贤,最后又落到王九头上:“你们这些人,总想教我什么是真正的h社会,但我需要你们教我做事?吃我饭一天,就要听我话一天,你不做,有的是人做。”
“贤哥,你的那些手下跟不跟我一条心我不知道,但他们肯定跟你不是一条心,个个都等你出错,好上位啊。”
“……”阿贤死死盯着椅上的女人,他酝酿许久的底气只消动她一根手指,就轰然坍塌,他忽然意识到了一件事——为什么他明明跟了她这么久却从未被她放进眼里,为什么永远也没有办法爬到索娟的位置。
阿贤根本不了解莫妮卡。如果不是心有不甘反水,走到今天这个地步,莫妮卡永远都不会对他说这番话。她在他心里,永远都只会是个多金花心,又处事天真的“大佬”。
“黄曼玲,你真的好可怕。”
“多谢夸奖。”莫妮卡认得坦坦荡荡:“其实黑还是白,不过是一件衣服,扮扮相可以,不要入戏太深。”
同样一句话,阿贤听出的是胜利宣言,王九却莫名觉得那是警告。
一败涂地,阿贤连怨怼都无了:“打算怎么处置我?打桩还是填海?”
怎么还是不懂呢?莫妮卡摇摇头,食指揉着太阳穴:“你走吧。”
“喂?!”
王九第一个出声抗议,阿贤也在错愕中抬起头,只有索娟,笑得与有荣焉。
“你脑子进水?这种顶级二五仔,杀他全家都不够啊!”王九语速又快,像一阵不满的犬吠,在耳边吱哇乱叫:“就算是大慈大悲的龙卷风菩萨,也会给他个一刀两断的。”
阿贤死猪不怕开水烫:“呵呵,我全家早就死光了。”
“那多你一个也不多咯!”王九并起龙爪,就要上扑。
莫妮卡伸手拦在他身前,对索娟道:“阿娟,送他出去。”
阿贤由着索娟牵拉,却在临近门口时猛然回头:“你心里其实是有过我的,对不对?”
索娟直接给了他一记劈肘,将人拉了出去。
无语至极,莫妮卡正要张口发泄,却见王九的面色漆黑如炭,难看得吓人。
哈哈,关他什么事?他明明是来看莫妮卡笑话,笑她手下不干不净,笑她用人一团污糟。倒霉的是心慈手软的人,他王九有什么好生气的?
可胸口里是什么在翻滚?又湿又痛,让他作呕。王九想剖开胸膛,把那些多余的秽物连同整颗心脏都通通倒干净,为什么?为什么?那只是个不够看的废物,连他一根小拇指都比不上?
“王九……”莫妮卡牵住那截同她衣服同色的袖口,却被猛地抽走,布料将她手指磨得一痛。
掌声一下又一下,王九却不笑了:“精彩,真精彩啊!我终于知道,踩在你脸上会有什么后果——原来根本不会有任何后果啊!你脾气真这么好,还是饿到连这种馊水都喝得下肚?”
王九甚至觉得自己记忆错乱了,莫妮卡是这样的人?可他记得很清楚,每每他触及莫妮卡的不快,招来的分明都是同等威力的报复。就连弄乱她房间这种小事,她都会记仇到连事后温存都不肯给他,直到他送出珍宝,她才消气。
他自以为掌握了和莫妮卡的相处之道——交易嘛,求的就是一个公平。他给什么,莫妮卡就还他什么,没什么可说的。可是这个什么都不是的杂碎,搞出一大堆事,就这样被她放过了?
王九惊觉,他愤怒的源头,是从未在莫妮卡这里得到过的宽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