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前往挂墩村的途中,尚清华和沈清秋聊过以后,他自诩和对方拥有浓厚的革命情谊,便惯会没话找话地去招惹沈清秋,拉着人同他侃天说地。
彼时沈清秋正捧着话本翻阅,文笔虽算不得好,却胜在故事新奇,颇有几分趣味,念在这书是尚清华专门为他从街边淘来的,倒也愿意聊个几句。听得那人问他复生后有什么打算,抬眸懒懒道:“继续做我的清静峰峰主。”
“哎呀,我当然知道你要回苍穹山派,我是,我是说那个谁...”尚清华挠头,磕磕巴巴地往外吐字,“那孩子对你...”
余下的话便不怎么好说了,虽没提姓名,但他言语中所指为谁,两人心知肚明,尚清华吞了下口水,偷摸着侧目去瞧身旁之人的神情。只见沈清秋仍维持着翻书的动作,闻言顿了一瞬,神色如常,语调平平,却答非所问:“你若再不出去拽着缰绳,便祈祷几日后能有好心人给你收尸吧。”
尚清华一听,脸色骤变,冲出车厢,大喊着扑过去拉住拴着马匹的缰绳:“哎呀我的祖宗啊!你怎么往悬崖边上跑!”
他紧紧握着绳子,经过这一出,刚刚低迷的气氛也被搅了个干净,确保二人不会殒命深渊后尚清华微微侧身,朝车厢内朗声道:“哥们作为过来人昂,只是想给您提个醒,别到时候你俩突然出现在强制爱赛道上,我可不想成为你们play中的一环。”
沈清秋斜靠着软枕,悠哉哉地将书又翻过一页,看着从容平静,实则内心早已纷乱如麻——车厢外那人的胡言乱语可全当是尚清华突然犯了疯病,但不可忽视的是,他也提醒了沈清秋。
他只是了结了前世的恩怨,这一世的孽缘却还在那里候着,不用尚清华多言,沈清秋自己也能感觉到这一世的洛冰河对他执念深重,更何况修雅被那人夺去,便是认定自己并未真的身消道殒,对方找上门,不过是早晚。
沈清秋心里明白之后定会再与洛冰河纠缠,却没想到这件事会来得如此之快,在不知不觉间,便毫无防备地落入那人的圈套之中。
沈清秋定在原地,如同一尊琉璃像,他唯一能感受到的便是身后那道热源,和不知何时环在腰间的手臂,那人紧紧贴上来,抱着沈清秋的力道之大,似要将其揉进自己身体中。温热的气息呼在耳畔,低沉,沙哑,诡异如恶鬼妖魔,语气中却又带着无法言喻的情绪,引得沈清秋心中泛起一片颤栗。
“师尊...弟子好想您。”
林间寂静无声,微风拂起,木叶飘落,乌鸫歪着脑袋左右瞧着两人,突然展翅,飞离时清脆鸣叫长久回荡,更显青山空寂。
乌鸫离去,身上那重如泰山的压迫感也在刹那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沈清秋反应过来时,一刻也不耽误地挣脱桎梏,执扇为刃,狠狠劈向身后。他速度极快,动作间带着狠戾,却仍被那人躲过。
男人狭长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抹危险的光芒,极为锐利,微微挪步,侧身躲过一击,只被削去几缕发丝,缓缓飘落空中。
他似笑非笑地看向沈清秋,语气略显委屈:“怎地刚见面就要置弟子于死地,师尊当真是狠心。”
两人拉开一段距离,沈清秋却没有完全松懈,虽未交手,但不管是开始的压制,还是刚刚轻易躲过自己一击的动作,很明显洛冰河的修为在这五年间长进不少。他将扇子横在自己胸前,做出一副警惕模样。后者瞧见,略耸了耸肩膀,挑眉笑道:“师尊何必如此戒备?弟子还能吃了您不成?”
沈清秋闻言额角一跳,冷眼扫过洛冰河。
确是自己应激了。他收回折扇,却也并未搭理对面站着的人,抬头看向天边。
当务之急是解决山间妖魔,尚清华突然失踪,如今想来定是被洛冰河的人掳走,除魔之事自然就落在沈清秋肩上,他们申时入山,此时已将酉时,若不抓紧,难保那妖魔不见新嫁娘向村落发难,平白再生出些麻烦。
这般想着,沈清秋不欲与洛冰河多做纠缠,他拂袖而去,不过踏出两步,身后那人便跟了上来。
“怎就走了?五年不见,倒真是生分了,弟子再遇师尊,可是有说不完的话想说与您听呢。”
洛冰河笑盈盈地,却久不见他的师尊回话,权当他不存在,男人眨了眨眼,转瞬作出一副乖巧模样,垂头认错道:“刚刚...是弟子错了,几年未见,弟子实在思念,情急之下失了分寸,还请师尊息怒,饶恕弟子这一次吧。”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可沈清秋从不按套路出牌,做事说话皆随心情,即使对方姿态放得再低,语气再诚恳,也懒得施舍一个眼神一句话。
见软的行不通,洛冰河收回笑意,直起身子,视线扫过四周,正好看见不远处的祠堂。
他怎么就忘了这回事。
再开口时,语气已不复之前,“今日师尊就是翻遍这座山,也找不到那祸害村子的妖畜。”
沈清秋侧眸看过去,眉头微蹙,道:“什么?”
“那妖畜被弟子重伤,落荒而逃,此刻...”洛冰河既说要寻的妖魔已不在此中,且伤势不轻,定是没有能力再去报复村落。沈清秋思忖半晌,信了他的说辞,有了下山之意,常言上山容易下山难,山路蜿蜒,如同羊肠,来时轻松,去时却要多留意着些,途径一处险路,一旁的洛冰河先行两步,侧身抬手。
动作行云流水,无比自然,沈清秋垂眸盯着看了许久,才将手搭在他腕处,淡淡道:“此刻?”
“据弟子所知,那妖魔有一心人,数年前因故离世,之后他为了复活心上人四处残害年轻女子,汲其精血供养心上人的尸身,已求日后炼为尸妖,与他相守。”
“如今,应是前去寻他的心上人了罢。”
以精血供养,炼化尸妖。沈清秋沉思,将凡人炼化成一具尸妖并不是一件易事,沈清秋记得自己还是清静峰弟子时,曾在一本藏书中看到过支言片语,传言世间有一肉芝,色红,与其他普通灵芝并无不同,但若是将其种在人的心脏中,肉芝就会像有了生命般,衍生出大量菌丝,汲取他人的精血供养宿主,加以妖力辅佐,便可炼化为尸妖。
而这种菌类,只长在一处,便是——
“绝地谷。”沈清秋轻声道。
“师尊聪敏,弟子着实佩服。”洛冰河闻言笑道,扶着人走下最后一段陡坡,话锋突转,“不过,我已派漠北前去处理,便不必脏了师尊的手。”
沈清秋瞬间扭头看向洛冰河,搭在人腕间的手意图收回,不想下一秒就被人反扣住,挣脱不得,抬头正对上洛冰河看过来的视线,他面上笑意盈盈,眼底却不显分毫。沈清秋神色微冷,道:“你这是何意?”
“师尊身负一颗玲珑心,怎会不知弟子用意。”
“这五年,弟子过得如何,师尊当真不在意吗?”他露出一副委屈模样,眉眼间生出几分真切,说着便要伸手替人整理有些凌乱的鬓发,动作轻柔似水,却无端带着些许诡异,沈清秋微微偏头躲开,眉头紧锁,刚想开口,却突觉一股异香涌入鼻尖。
等他反应过来要屏息时,视线内的一切事物都已变得模糊发黑,沈清秋身型不稳,脚步虚浮,却仍努力睁大双眼,瞪着罪魁祸首,咬牙道:“混账...”
话还未说完,便向前倒去,直直落入那人怀中。
洛冰河紧紧抱着沈清秋,将脸颊贴在师尊颈侧,感受着怀中人平缓的气息,半阖的眼中情绪晦暗不明,他就这么抱着人沉默良久,直到薄暮冥冥,最后一抹橙红色隐于天际时才温声开口:“继续做世人口中身陨魂散的沈峰主吧,师尊。”
他将沈清秋小心抱起,缓缓消失于夜色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