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边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窸窸窣窣的声音萦绕在黑暗中,随即咔嗒一声,似是有布料拂过姜沫苓的鞋面。她本能地缩了缩脚,身上打着颤,根本不敢抬头,也不敢发出声音,只是将自己蜷缩得更彻底。
她已经没路可走了,她看不见廊道里的任何情况,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哪,也不知道藏于她身边的人到底是谁。
那人刚才叫她姐姐,可她现在根本没心思去想什么姐姐弟弟的,只希望自己能隐身,希望祁川能开灯,好让她看清廊道借机逃跑。
直到手腕被轻轻带起,滚热的掌心温度激的她浑身一颤,鸡皮疙瘩沿着胳膊蔓延到脖子,潦草绑在手背上的结散开,手帕滑落到地上。
她心感不妙,倏然从臂弯里露出一点头,眼前仍是一片漆黑,连气音都是抖的:“谁?”
“……”
此刻的沉默对姜沫苓来说不是一个好兆头,慌张中她想要抽回手,却被那股力量抓得更紧,刚才那道阴冷的声音仿佛是她的错觉,阳光清澈的声音回荡在冰冷的廊道:
“别动,我帮你处理一下伤口。”
姜沫苓呆在原地,这道声线她似乎在哪里听到过,脑海中迅速匹配了一张脸——
栗色卷毛,纯澈的眼睛笑笑盯着她。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那道声音继续响起:“姐姐,你不记得我了吗?去年十月,论文初稿,是你帮我拿到第一个有效样本。”
“我说要请你喝奶茶,还被你老公挡开了。”
冷汗瞬间从后背涔涔渗出,姜沫苓想起来了,是邬裘!
是曾经亲手把沈郁琛送来这里,还装成人畜无害的样子靠进她的那个人!
掌心传来阵阵刺痛,她猛然反手往反方向拽,想要从他手中抽出手,可邬裘毕竟是正当年轻力壮时,应变能力又快,力气出奇的大,死死拽着她的手腕,不让她抽走。
眼眶渐渐急出眼泪,姜沫苓梗着喉咙喊道:“别碰我!放开!”
伤口处传来一丝冰冷的触感,却在她快要抽出手的时候瞬间挪开,手腕力道又加重了几分,邬裘的声音也染上焦急,朝她吼:
“别动!里面全是碎屑,不处理干净会没命的!”
姜沫苓拼命扭着手腕,想从禁锢中逃离,她急到甚至站起来扯,可她的手就是在邬裘的掌控下纹丝不动。
只要她越反抗,手腕的力道就越重,到最后掌心的疼痛顺延到手腕,她快要崩溃了,无助蹲下缩成一团大喊:“别碰我!沈郁琛救我!”
手腕处的力量松了松,空气安静得只能听见姜沫苓的抽泣声,她动了动手腕,果然又被紧紧拽住。
“我说了,别动!”邬裘阴沉着脸,蹲着向前一步,戴着夜视仪,继续拿着镊子小心夹出姜沫苓掌心中的细小铁屑。
掌心上划着一条长伤口,从食指端划到大鱼际的地方,靠进手腕处的伤口裂开,几片碎掉的铁屑夹在肉里,好在伤口不深,不用缝针,简单处理一下就可以。
邬裘紧着眉,听见姜沫苓压抑的喘气声有点心烦,但还是尽量放缓音调:“忍一下,上完药告诉你沈郁琛的情况。”
姜沫苓身体一顿,她骤然抬头,对着无尽黑暗提高声音质问:“你动他了?你做什么了!”
邬裘冷嗤:“你就不能想点你老公好?”
“说清楚!你到底把他怎么了?”姜沫苓又用力扭着手腕想要抽回手,邬裘像是早就预料到她会这样,一把抓住快要松掉的手,往自己的方向扯,恢复阴狠的声音,几近咬牙切齿一字一顿道:“我最后再说一次,不要动!”
姜沫苓翻了个白眼,没理他的威胁,继续站起来想要挣脱,紧接着一瓶液体直接倒在她掌心,随之而来的是钻心的痛,她没忍住发出吃痛的声音,整条手臂瞬间僵硬痛到不敢动弹。
邬裘紧紧抓着她的手腕,透过夜视仪看见她苍白的脸,冷着脸道:“我说了不要动,非要这样你才能冷静下来是不是!”
他看见姜沫苓在黑暗中眼神空洞喘气,对着他身侧的空气吼道:“你有病吧?你撒的什么东西!你放开我!”
胸腔里挤出一声冷笑,邬裘又从药瓶里夹出一团沾了碘伏的棉球,接触到伤口的时候还是放轻了力度,一点一点涂在伤口上。
“碘伏,消毒用的。”他顿了一下,沉着声音继续道:“沈郁琛他没事,在上面好好的,我不会伤害你们,我只想……”
空气重归寂静,姜沫苓从抽痛中缓过劲来。她也不挣扎了,反正越挣扎越逃不掉,而且他似乎真的只是在给她处理伤口。
虽然不知道他的葫芦里在卖什么药,但还是顺着他的话说下去,等他一松懈下来拔腿就跑。
姜沫苓回呛道:“想什么?把我们的意识提出来,永远关在这?”
邬裘握着镊子的手一顿,摇摇头,声音也不自知放轻:“不是,是想你们帮帮我。”
姜沫苓不可置信地啊了一声,皱着眉头问:“帮什么?”
“帮我……把程籁升送进去。”
姜沫苓:“……?”
邬裘的声音难得软下来,甚至带着哀求:“求你们,帮我把他抓进去。”
姜沫苓大脑宕机,她不明白邬裘这张不按套路出的牌是什么意思,明明他一直在帮程籁升做事,而她作为他的研究对象,怎么现在反过来求着敌人帮他抓老板。
她迟疑开口问:“你……把话说清楚。”
邬裘放下棉球,从包里掏出一卷纱布,小心缠绕在姜沫苓的手上,半晌,才缓缓开口道:
“他骗我,我不想再给他做事了。”
-
六年前,邬裘刚上大学,很幸运被分到两人间宿舍,性格一向开朗的他却碰到了一个性格孤僻的舍友。
舍友不爱说话,很安静,一天到晚除了出门上课,就是宅在宿舍里,还总爱穿着高领毛衣。
那会是九月天,正是炎热的时候,邬裘每天一睁眼,都能看见舍友板正躺在床上,皮肤苍白,戴着耳机。
他们不是一个专业,课表不一样,作息也不一样。
他早起上课的时候,舍友还在睡,上了一天课回到宿舍,又不见舍友的影子。
晚上打完球回来,舍友已经收拾干净坐在书桌前,背对着他戴着耳机埋头看书,一句话也不吭。
有时他觉得气氛太闷,还开口想要和他聊聊天,结果他的话全掉在地上,根本没人接,只有不时响起的翻页声,而且还是轻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
自此,他还自省了几天,是不是他太吵,烦到这个舍友了。
因此他每次早八都静悄悄地起床,默默把空调温度调高,毕竟他这个沉默的舍友连睡觉也穿着高领毛衣,身上盖厚被子,几乎只露出半张脸在外面,不知道的以为他们宿舍两极分化,一半非洲,一半南极。
就这样生活一星期,他都不知道这个神出鬼没的舍友叫什么名字。
直到有一次下大雨,他刚从体育馆出来,看见对面图书馆门口站着一个瘦弱的身影。
黑色高领毛衣,更显皮肤惨白,刘海长到快要盖到眼睛,孤零零低着头。
一看就是他那神秘的舍友。
于是他二话不说扛起大伞,快步朝图书馆走去,伞举到舍友头顶时,他才发现原来舍友和他一样高,就是太瘦了,风一起来就能把人掀翻。
他永远也忘不掉,那是舍友第一次对他说话,就两个字:“谢谢。”
回宿舍的路上,他发现舍友总低着头,只看脚下的路,完全不看前面,还出奇安静。
于是他就故意清清嗓子,是试探问他的名字。
舍友依旧低着头,任由水坑的水溅到白色的鞋面上,瓢泼大雨快要盖过他的声音,但邬裘听清了,是程籁升。
回到宿舍后,他见舍友的半边衣服都被雨水打湿,但他还是无动于衷坐在桌子前,拿纸巾擦拭着从图书馆借回来的书。邬裘盯着他那奇怪的举动,又没忍住凑过去拍拍他肩膀,小声让他先去洗澡,湿衣服穿在身上会着凉生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