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友半天没说话,始终低着头固执地轻拭手中的书,邬裘看见程籁升书柜上摆着几本专业课的书,剩下的位置全被心理书挤满了。
就当他以为自己的话又摔在地上时,沉默寡言的舍友突然停下手中的动作,头更低了一些,小声道:“换洗的毛衣没干,没衣服穿。”
邬裘大受震撼,暴雨让宿舍的空调停电大半天,现在室内热的跟蒸桑拿一样,他这舍友竟然还想着要穿毛衣?
但他还是耐心说:“那……我柜子里有干净的短袖,给你拿一套?”
舍友没说话,他迟疑转身走回自己的柜子前,翻出一件黑色的短袖,连吊牌都还没拆,递给到程籁升面前。
他看见程籁升动了动,伸手想接过,却又倏然缩回手,头埋得更低了。
邬裘:“???”
半晌,低着头的舍友才慢慢开口道:“太冷了,我不穿短袖,谢谢你。”
邬裘懵懵眨眨眼,视线游离到他湿掉的毛衣上,干巴开口:“可是湿衣服穿在身上更冷,要不我把我的毛衣给你穿!你等等。”
他飞速从柜子里掏出一件白色的高领毛衣,连着衣架一起塞到程籁升怀里,指着浴室的方向,示意他快去。
然后他就自己坐回自己的椅子上,掏出手机假装很忙的样子,等程籁升自己打算。
果不其然,身后传来椅子拖动的声音,随即是很轻的脚步声,接着是浴室门上锁的声音。
邬裘长舒一口气,心想这个奇怪的舍友还挺难让人捉摸透的。
这场大雨持续下了好几天,邬裘也因为去上课淋湿衣服,没及时换干衣服,又在教室强力空调的加持下,成功着凉发烧了。
他有气无力躺在床上,头晕的厉害,根本没力气下楼买饭。昏昏沉沉睡到中午,肩膀传来轻轻的拍动,他才迷糊睁眼。
宿舍是上床下桌,他稍微偏头,对上一双胆怯的眼睛。
程籁升戴着黑色鸭舌帽,苍白的半张脸露在床边,手里还举着两大袋饭盒和一盒感冒药。
那是这一个月来,邬裘听见程籁升对自己说的第四句话:“一起吃饭吗?”
从那之后,邬裘发现程籁升好像没那么孤僻了,偶尔还会接一下他的话。
虽然不多,但他觉得这或许是个好开端。
时间慢慢过去三年,程籁升的性格和大一相比放开了不少,也注重个人身体健康,爱上运动了,唯一没变的就是一年到尾都穿着高领毛衣。
大四实习,邬裘好奇问程籁升毕业想做什么,程籁升说他要开音乐疗愈馆。
当时邬裘觉得这和程籁升专业对口,的确很不错,就还鼓励他说一定能成。
程籁升问过他要不要和他一起开,那会他的回答是想找到和自己专业对口的,就完全没有留意到程籁升眼底闪过的失落。
两个月后,邬裘还在上大二的妹妹突然传来噩耗,他的妹妹在海边魂归故里,可他知道妹妹从小怕水,根本不会独自去海边,心理也是一向健康,不可能想不开。
那晚,他收到一封匿名邮件,寄件人是他的妹妹,邮件里写到她被人欺负了,每天都很不开心。
得知这个消息后,邬裘消极了好长一段时间,整个人像失去锚点,不想吃也不想动,连已经找好的工作也推了。
最后还是程籁升跑来安慰他,给他塞饭,和他说可以跟他做,他能帮自己给妹妹报仇。
也是那天,邬裘看见程籁升扯下高领毛衣的领子,一条骇人的长疤如蜈蚣般歪扭攀附在他的后颈,一直延伸到肩膀。
程籁升说是小时候被人霸凌留下的,而他很能同他的妹妹感同身受。
邬裘见程籁升这么认真,自己想给妹妹复仇的心也恰时浓烈,便同意程籁升的邀请,自此成为他的一把手,为他做事。
在合作的时候,他才知道早在大一时,程籁升就已经在计划搭建籁忒世界这件事了。
他们又花费两年的时间,成功创办“久久音疗室”,他成了音疗室明面上的老板,而真正的幕后黑手隐居幕后,不断调试,最后运行籁忒世界,满足程籁升的心愿。
正当事情都朝着良好的方向进行时,沈郁琛和姜沫苓的出现搅乱一直以来的平静。
先是沈郁琛暗中调查籁忒世界,后是自毁程序,导致他们苦心经营的A区世界崩塌,那一块区域里,所有人的意识都回到现实。
作为已经掌握绝大部分证据的沈郁琛,回到现实对于邬裘和程籁升来说,不是一件好事。
邬裘日夜担心事情败露,便三番五次暗中提醒程籁升该给他妹妹报仇的事情。
可程籁升却每次都以各种借口搪塞过去,他才明白,原来他在程籁升眼里,至始至终都只是一件趁手的武器,替程籁升抵抗所有伤害,让他在背后安然无恙,照常满足他那阴暗可悲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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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的滴水声还在持续,姜沫苓听完觉得很不可思议,好多问题堵在口中,都不知道该先问哪个。
她深吸了一口气,先抛出第一个问题:“怎么证明你说的是真的?”
邬裘:“你从籁忒出来之后,是不是在医院醒的?你老公肯定和你说的是你出车祸了对吧?车祸就是我干的。”
姜沫苓扯了扯嘴角,心想这人真是一点也不惭愧啊,听上去怎么还带着自豪的意味。
没等她开口,邬裘继续说道:“车祸这件事,程籁升并不知情,是我想要去试探他的底线,让他有危机感,好让他趁早帮他报仇。可惜,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
姜沫苓又翻了个白眼,接着问道:“你说是求我们帮忙,可你现在做的事情,并不是求人的态度。”
她顿了顿,一一举例道:“破坏灯光、害我摔下来,现在我的同伴们不知道是不是在心急如焚。你觉得,这就是求人的态度?”
邬裘没吭声了,片时才传来低哑的嗓音:“抱歉,不管今天能不能成功,我都会去和警方自首。”
“还请你帮……不,请你们帮帮我,我也会协助你们,请你们不要赶我走,可以吗?”
地砖打开的沉重声回荡于廊道,几个急促的脚步声先后响起,正朝着她的方向跑来,拐角处还闪着手电筒的白光,紧接着她听见那道熟悉的声音:“沫沫!”
姜沫苓应声转头,沈郁琛已经跑到她跟前,将她带到身后,手紧紧拉着她,微抖的掌心贴在她的手腕,她抬眼站在他背后,那只受伤的手轻轻覆在他剧烈起伏的后背,稍稍探头。
手电筒的光打在前方,夜视仪还没来的摘下,两个便衣警察就已经冲上去,将邬裘的手臂反剪,而他却抬眼看向沈郁琛,脸上没了阴狠,反倒是堆满了自责和抱歉。
沈郁琛瞥了他一眼,又急忙转身,面朝姜沫苓,手都还是抖的就扶着她的肩膀仔仔细细看,看见她的手上缠着厚厚的绷带,眼眶红红的小心托起来,“很疼是不是?”
姜沫苓见他这样就摸了摸他的脸,摇摇头说:“现在不疼了。你呢?有没有受伤?邬裘那家伙到底有没有动你?”
沈郁琛:“后背被砸了一下,医生处理过了不碍事,倒是你……我在耳机里都听到了。”
姜沫苓愣了一下,又急忙问:“所以,你们能听见我说话,真的是我的耳机出了问题?”
这时,邬裘的声音再次响起,“是信号屏蔽器,但已经废用很久了,理应不该受到影响的。”
沈郁琛瞬间沉下脸,抱着姜沫苓护住她的后脑,偏头问:“不是你做的?”
邬裘连忙摇头,神色慌乱:“绝对不是!我只是破坏灯光,关闭通道口,根本动过信号屏蔽器!”
姜沫苓也扯了扯沈郁琛的衣角,等他垂眸看下来,她就指着他的耳朵,小声问:“你现在能听见祁川的声音吗?”
沈郁琛晃晃脑袋,“听不见,下来之前祁川提过这个可能,所以我们现在先上去,不能和他断联太久。”
姜沫苓点头,沈郁琛松开姜沫苓,小心牵着她那只没受伤的手,转身看向还被压着的邬裘,抛了一句话给他。
“你妹妹没有死,她就在籁忒世界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