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素略微皱眉，上前几步，看清了车厢里的情景，季吟舒扶着裴纤昧，而裴纤昧拉着裴循，裴循则微低黑眸，神色从容淡定。

裴素来回瞥了几眼僵持的三人，握拳掩唇咳了一声，“既然昧娘睡着了，舒儿咱们也去就寝吧，循儿是哥哥，身强力壮，理应照顾妹妹，就让他抱她回知音阁。”

听到这番话，季吟舒下意识地看向裴循，见他面上并无不耐，这才舒了口气，手下力道不禁松了几分，“那就有劳循儿了。”

裴素在车旁伸手接了她下马车，车里又只剩下了原本的两人，门前的烛光穿过车门，一束暖黄光晕倏然照亮裴纤昧安然静好的眉眼和鸦黑的鬓丝。

裴循目色微滞，而后抬眼移开眼神，将她打横抱起走下马车，在裴素和季吟舒的双双目送下先行入府，“父亲母亲，我先告辞了。”

裴素颔首，揽过身旁之人，宽厚的手掌在她肩头拍了拍，“去吧。”

季吟舒盯着两人的背影，渐渐陷入了思绪，她已经与裴素重修旧好，心底也是想与他长相厮守白头偕老的，日后若无意外，明国公府将会交到裴循的手中，届时，裴纤昧出嫁后还有可能需要娘家人的倚仗。

季吟舒疼爱自己唯一的女儿，事事皆是以她为先，爱之深则为其计之深远，所以才会在意裴循对她的态度和看法。

至于为何不与裴素再生一儿一女，她之前曾有好好考虑过，但现在却是歇了心思。

洞房花烛夜那晚，门外的贵妇们都满面红光地贺喜他们再添子嗣，季吟舒听在耳里，心中浮起忧愁，那时她脑海里想的，只有裴纤昧。

季吟舒不是没有设想过，她和裴素正值三十六七可以再生，兴许裴纤昧有了自己的血脉兄弟可以有更好的依靠，可一想到若真的再有一个孩子，她便无法确定自己会不会忽略她，也许无意识地就会让她难过受委屈。

养孩子有多不容易，季吟舒是深切体会过的，身体好的时候怕她饿着冷着，生病的时候恨不得自己代她受过，日日夜夜焦心劳思。

裴纤昧早产出生先天不足，她花了十余年的精力和心血，才把她养得如今这般粉雕玉琢，健康无忧，如今她实在没有办法再花心思到另一个孩子身上了。

裴素感觉到怀里人的情绪，低下眼睫，“舒儿，怎么了？”

季吟舒抬头摇了摇，嘴角浅笑，“无事。”

上一世的她没有看见裴循和裴细暄的结局如何，凭借裴循此时的年少有为，想必也不会差，若有这样一个惊才艳艳的哥哥庇佑，有朝一日她身故离去，裴纤昧应当也可以安然无恙无所忧虑地活下去。

她和裴素关于裴循和裴细暄的根本问题虽然还未解决，但到底重新走到了一起，她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让裴纤昧和他们友好相处，建立联系，如此才不至于家人失和，为以后埋下隐患。

*

继上一次来到知音阁已有两三日，裴循依着回忆踏入门槛，鼻端依旧是一股浓浓的清苦药味，可不知为何，他竟觉得没有之前浓烈。

这几日积雪融化尚有些寒冷，房内燃着地龙，一进屋便扑面而来暖意裹身。

裴循扫视了四周，目及一处山水屏风隔开的内室，梨花木雕镂缠枝花纹的床榻影影绰绰，他信步走去。

即便整个屋里空无一人，床榻依然温暖无比得不像是春日化雪，裴素在衣食住行这方面确实没有亏待过任何人，所用之物皆是名贵珍品。

裴循掀开锦被，将怀中人放到床榻上掩好，随后便要落下金钩挑落青色纱帐，裴纤昧却出乎意料地搭出了手，朝忽然撤离的他摸了过去，毫无意外地落了空，顺便侧了身蹭了蹭，莹白如玉的侧脸压在软枕上挤成柔软的一团，像碧蓝晴空里软绵绵的云朵。

裴循慢慢弯腰，执起她垂落榻侧的手放了回去，随即起身解下金钩，如水的青浪瞬息垂下，层层掩去阖眸安睡的裴纤昧。

做完这一切，裴循额间已渐渐沁出薄汗，待走出门槛时，正好送回蝉鸣的赵柯也走了过来，“世子，我已经安顿好了。”

裴循微微仰起眉目，一捧冰凉水意瞬间打在清俊的面容上，散去匆匆染上的几分热意，“走吧。”

他拾级而下，雪白袍角晕湿的深色越发加深，赵柯默默关紧房门，小跑跟了过去。

次日清晨，裴纤昧是被轩窗外明媚的阳光刺醒的，这间寝房格局朝向甚好，白日时束束光辉倾泻而入，映得满屋通明，夜晚时泠泠月光落下银河皎皎。

譬如此刻，裴纤昧从小到大睡姿极其乖巧安静，整个夜晚都不带翻身的，除非是夜不能寐时才会辗转反侧，就像前日她兴奋地期待去普陀寺一样。

然而不知为何，今日她醒来却是侧身，于是一睁开眼睛便被投射在榻前的光束弄得再也睡不下去，索性支起了身子。

裴纤昧眼神尚有些惺忪迷离，眨了几下眼睛恢复清明后唤了一声，“蝉鸣？”

声音清泠穿透整间房屋，除了穿窗而来的浮浮金光在跃动回应，此间半晌再没有其他动静。

裴纤昧眉心微微蹙起，素白纤细的指尖拨开青帐，环视四周后不见一人，不由提高声量地喊道：“蝉鸣？”

下一瞬，她倏地想了起来，立时下脚穿上鞋履向外跑去，拉开房门时骤得金阳天光乍现。

裴纤昧没有时间注意，提起裙摆直奔侧边的房屋，蝉鸣是裴素给她选的侍女，贴身伺候，是以就住在侧边，隔得不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