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纤昧眼里露出担忧，昨日林画师突然动手杀了人，在场之人都被吓得六神无主，蝉鸣也晕了过去，现在也不知情况怎么样了。

她推开房门，飞速扫了一眼，最后定睛在床榻上的一团隆起，这才稍稍安了心，幸好没有把蝉鸣忘在普陀寺。

当时蝉鸣昏迷后是裴循命人处理，裴纤昧没有过问是因为有他在，无来由的信任让她坚信蝉鸣在他手里定然性命无虞。

裴纤昧放缓步伐，轻手轻脚走到蝉鸣的榻侧，搬了一个小板凳坐了下来，静静观察着她的面色。

脸色红润，眼珠平静没有乱动，呼吸均匀，应当是在做一个好梦。

裴纤昧撑着下颌盯了一炷香后，见蝉鸣依然没有醒来，抿了抿唇，不免心怀歉疚，是不是她这个主子做得不到位，太过压榨侍女了，导致她疲惫困倦，不然为何她睡了这么久？

裴纤昧想着想着忽然沉了肩头，蝉鸣睡得这么香甜，还是不要搅人好梦了，让她好好休息，而后她如进来一般退了出去。

回到寝殿，裴纤昧坐在映出整个上半身的梳妆台前，摸上未拆珠玉的发髻顿时微蹙眉心。

昨夜与裴循一起离开香山后，她记得自己在闭眼的时候提醒她下了山要叫醒她，期间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叫她，或许叫了她没有听见？

裴纤昧一边回想，一边卸下钗环，她没有半点中途醒来的记忆，估计就是一觉到天亮了，至于裴循为何直接就把她放到床榻上，没有忘记帮她褪下鞋履已是极好了，总不能要求他面面俱到。

取下固定发髻的玉篦后，一头墨黑青丝瞬时如长天瀑布一般垂顺滑落，

蝉鸣心灵手巧，梳的发髻她都十分喜欢，如今她没醒来，她就只能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了。

铜镜里的仙姝美人插上最后一根绿玉簪子，弹指拨了一下流苏，眸心荡出细碎金影，终于呼了一口气，“终于搞定了。”

梳发是个精细活儿，裴纤昧第一次打理长发，花了整整两个时辰才勉强看得入眼，一番描眉点妆后，她开始穿衣系带。

没有蝉鸣为她梳妆打扮，一个人的时侯尽量穿了不那么繁复的衣裙，简简单单的就是最不费心力的。

这时，门外踏入一个墨色身影，阳光落下的剪影随着他的走动越发拉长，直到出现一张温和的面庞。

裴纤昧听到动静，立马侧了头看过去，眼中微有惊讶，“父亲？”

她正要起身迎接，裴素大步走近，坐到她身后的一张紫檀木桌旁，“这些虚礼就免了。”

话虽是这样说，裴纤昧却不好在长辈面前以后背相对，是以放下手中物件走到他的身畔，“父亲今日怎么过来了，是有什么事情吗？”

“坐吧，别站着。”裴素眼里流露关怀，想要开口又不好太过直接了当，于是执起茶盏倒了一杯，轻抿一口后旁敲侧击道：“昧娘，在裴府住得可还习惯？可有哪些缺的，都告诉父亲，父亲必定竭尽所能满足你。”

裴纤昧想起了他安排的衣食住行，银钱无数，点点头，引得发髻上的辑珠花骨朵儿颤颤摇动，显得乖巧惹人怜爱，“父亲，府里一切都很好，我也很喜欢。”

她越是这样懂事，裴素心里越是紧张愧疚，掌心不禁浮了汗，抿了一下唇，“那你觉得姐姐和哥哥如何？”

这才是他这次来知音阁的真正目的，如今季吟舒和裴纤昧来到明国公府已有一个月左右，之前因为担心太早提起会弄巧成拙，引得她们心里不快，思虑再三后选择在成婚后的几日，也就是此刻再与她们解释细说。

上一世和这一世，季吟舒都是因为裴循和裴细暄的出现与存在与他产生隔膜，隔阂越来越深，直至裴纤昧三岁那年终以和离收场。

季吟舒和裴纤昧回到京城后，裴素既喜悦又忐忑，作为自己的妻女，他辜负了许多年，此时苦思无果，不知要如何做才能让她们所有人都满意。

闻言，裴纤昧睫羽一颤，而后垂下眼帘，再次抬眼的瞬息，唇角弯起一抹甜甜笑意，“哥哥细致入微体贴关怀，待我很好，姐姐也是。”

她说的是真心话，在赶赴京城的路上，她们一行人遭遇风雪，马车骤然车轮断裂，若不是裴循及时出现，恐怕她们还得再耽搁些时间。

在普陀寺观览林画师作画时，若非裴循眼疾手快掷了一把长剑，恐怕她就如同那位长川王府的河阳郡主一样，葬身在他的爪牙之下。

裴循面上看起来淡漠疏离，但裴纤昧将他的所行所举皆看在眼中，记在心里，季烟晚曾和她说过，看人既要看他说了什么，也要看他做了什么，如此才能不一叶障目有失偏颇。

至于裴细暄，虽说她尚未察觉到她的善意，但也未曾看到她的恶意，她猜测，她应该只是还没有适应突然多了一个妹妹的生活，毕竟是一家人，自然是要以和为贵的，断不能背后嚼人口舌。

裴素一一看在眼里，她越善解人意，她的心中就越发不是滋味，眼眸里闪动着难以察觉的泪光，喉中微有哽咽，“昧娘，循儿是你哥哥，他只是寡言少语，许多事情他都看得透彻明白。暄娘是你姐姐，只是平时骄纵了些，性情率直，但他们两人都是心底纯良本性不坏。父亲希望你们能和睦相处，我们一家人好好过日子。”

及冠后的两三年里，他意气风发，爱情事业均在稳步上升，一时间风头无两，是以突然遭遇不幸后，他的愧疚和自责让他放不下如山的恩义，毅然将裴循和裴细暄带了回来并重新取了名字。

情义两难全，若是皇室知晓裴循的存在定然不会善罢甘休，兴许随之而来的就是死亡追杀，他不敢赌，所以面对季吟舒的疯狂质问骤然变得怯懦。

裴素找到裴循时，他还只是一个年仅四岁的幼童，自己尚且年幼，却带着一个两岁的女童，满身血污站在雨夜血泊里，静静抬着双眼凝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