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此话，姜翕已然拂袖离去，殿中只剩下沈公公和梁嬷嬷，两人对视一眼皆是有些困惑，回去后自是如实向自家主子禀报。

姜翕回到琉璃花房时，一侧的软榻上瘫着一个高大的隆起，他目不斜视，重新拾起金剪修理花枝。

秦川阳听到声响，连忙起身跑过来，在他身边转悠，嘴里嚷嚷着，“表哥，你可得替我出口恶气啊。”

姜翕回眸看了他一眼，眸色微微一滞，几不可察地蹙眉，仿佛司空见惯，已见怪不怪，“又被祝大小姐收拾了？”

从前这种事情不说十回也有八回了，奈何秦川阳就是个记吃不记打的主，好了伤疤忘了疼。

他吃一堑不长一智，伤口痊愈后再去挑衅祝嘉林，毫无例外会被打得屁滚尿流，鼻青脸肿，随后又跑到东宫来避避风头养养伤，顺便寻求庇护，以免被身为他父亲的吏部侍郎棍棒伺候，禁闭思过。

秦川阳额头上围了一圈白绫，一只眼睛还青红着，闷闷出声，“不是。”

姜翕见他垂头丧气，一时半会儿又不说，没什么耐心，径直转身朝一旁的檀桌走去坐下。

宫女立时斟了一杯茶，他捏起白瓷茶盏抵至唇边，淡淡抿了一口，喉中瞬时引入温热清香的茶水，沁人心脾。

秦川阳视若无睹，再次坐在他对面指着头上的伤，“表哥，你可得替表弟做主啊，哪能就任由我被她们欺负……”

话说到一半，姜翕突然出声，“她们？”

谈到这个，秦川阳拉着他的衣袖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表哥，她们仗着人多势众以多欺少，我额头上的和眼睛上的伤都是拜她们所赐。”

“都是何人？”

秦川阳眼神一亮，却绝口不提祝嘉林，“除了那个处处和我不对付的宣无岐，还能有谁？对了，还有那个什么裴二小姐……”

他的话再次被姜翕打断，他音调顿时变冷，“裴二小姐？孤当你男子汉大丈夫，招惹武功高强的祝嘉林打不过也就作罢，怎么如今还推到一个弱质女流身上，如此所为，难免有失君子风度。”

秦川阳一听，立时挑了脚，“表哥，你可绝对不能被裴纤昧的表面给迷惑啊，你别看她娇娇柔柔的，动起手来可是半点不含糊。”

他真是恨不得凑近些让姜翕看清伤情，想起昨夜那顿时砸将过来的坚硬物件儿，仍心有余悸。

姜翕抿唇，于茶雾缭绕中抬起凤眸，“你的意思是，那伤是裴二小姐弄的？”

秦川阳羞恼得面红耳赤，因为觉得自己在他面前失了男子体面，梗着脖子，声音不自觉地加大了些，听起来外强中干，“我只不过是想吓唬吓唬她，谁曾想她竟这般粗俗无礼……果然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和宣无岐如出一辙，怪不得是他的未婚妻呢。”

闻言，姜翕瞬时沉了眉眼，猝然放下茶盏，碰在檀木桌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秦川阳猝不及防，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惊了一跳，舔了舔唇，“表哥，你怎么了？”

他没有眼力见儿，嘴里仍念念叨叨，“表哥，表哥——你要为我做主啊，你若是这样放任不管，那岂不是叫他们看轻了我，又轻视了秦家，更是不把太子表哥你放在眼里啊。”

秦川阳来回走动，仿佛脚底生了一刻也闲不得，像只蜜蜂一样在耳边嗡嗡作响，吵得人心烦。

“闭嘴。”姜翕眉宇轻锁，深深凝望他一眼，凌厉眼眸里涌动着他看不懂的暗流，“纨绔骄狂，蛮横无理，舅父所言不无道理，你确实需要沉淀一下了。”

秦川阳双目圆睁，眼皮子跳得厉害，连忙摆手，“不不不，表哥，老头子快年过半百了，有些事情欠考虑，你可绝对不能听他的……呜呜呜……”

收到姜翕的眼色，太子近身侍卫陈荚立时捂住他的嘴往殿外带去，干脆利落，走路带风。

“呜呜呜表呜呜呜……”

人已走远，姜翕耳边恢复平静，舒展了眉眼，盯着琉璃花房里含苞待放的牡丹目不转睛，好似那抹素雅端庄的清幽淡绿与裴纤昧今日所穿的绿裳渐渐重合。

恍惚间竟然让他幻视，玉骨雪肤的裴纤昧在牡丹丛里亭亭玉立，巧笑嫣兮。

自第一次见面不超过七日，这就有了未婚夫？

然姜翕倏然弯了唇角，眼底流露出势在必得，未婚夫而已，成了亲也可以和离，他想要的，从来没有得不到的道理。

*

裴纤昧和裴素回到明国公府时，两座衔珠石狮前分别停了两辆精致的马车。

车前还站着两个人，一个是从普陀寺回来的季吟舒，一个则是刚离开翰林院的裴循。

裴素朝自己的夫人走近，看见她手里红底烫金的纸张，讶异道：“舒儿，这是何物？”

“这是我和蓉娘为昧娘挑选的婚书和庚帖式样。”季吟舒朝裴纤昧走来，笑意不加掩饰，温柔溢了出来，“昧娘，你看看，可还满意？”

裴素瞳孔一震，拿过去迅速看了几眼，满脸疑惑，“婚书？庚帖？”

裴纤昧正要好生瞧瞧，却感受到一道目光，循眸望去时，猝然跌入那双古井般深幽的黑眸，与他四目相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