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明月高悬,死一般的寂静笼罩着偌大的侯府。
乌玉倏地睁开双眼,眼前虽仍旧有些朦胧,却能正常视物了。
银环大喜:“公子,你总算是醒了!”
她站起身来,快步走到房门处招呼着大夫进来。
乌玉一顿,问道:“我昏了多久?”
银环回过头,见他并无大碍之后松了口气,赶忙回道:“已经整整两日了。”
乌玉不语,只是点了点头,并未再提及其他。
大夫闻声赶来给他把脉,临走前给他开了几方药,拱手作揖:“公子久病缠身,眼下又遇到了这么大的变动,须得好好安神养气啊。”
乌玉手指敲击床沿,抬眼看他:“大夫的意思是,我这身子最好是找个僻静的地方养着?”
这话一出,大夫低垂着的头猛地抬了起来。乌玉慢悠悠弯起唇来,再度问道:“对么?”
大夫霎时间心领神会,忙挪开了视线:“是,是!公子说的不错!”
乌玉摆摆手让他离开,他忙不迭的便行了礼出了门,外头的寒风吹在身上,背后的冷汗激的他浑身一颤。
房门合上,乌玉看向银环。银环面色为难,几度欲言又止,被这么冷不丁一看也忘了遮掩。
乌玉眉头微蹙,开门见山道:“侯府发生了何事?”
银环悚然一惊,心知已经瞒不住他,吞吐道:“公子,边关那边出事了。”
“侯爷被敌军算计,战死沙场,将军身中毒箭,生死未卜——”
乌玉心中一沉,却心知肚明这是他避无可避的原剧情。风头鼎盛的侯府从未如此静过,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一棵大树就此要倒了。
乌玉闭了闭眼:“备马车。”
银环心头一惊,来不及细想就应了下来:“是,公子。”
乌玉坐起身来,苍白的唇紧抿:“吩咐下去,不许燃灯,把前几日收拾好的细软带上,两个时辰后动身。”
长安城万物俱籁,平静的表面之下却是暗流涌动。侯府倒了,乌玉就如同砧板上的鱼肉,人人都企图尝上一尝。
谁不想知,任意妄为的小公子一旦失了权势,又该是何等光景?
天光破晓之时,一辆马车自侯府驶出,一路出了长安,许是乌玉一人在皇上那里看来不成气候,倒也没有拦下他。
乌玉掀开帘子,遥遥望了一眼长安城。他此番离开,谁也没有告诉,自然也无人相送。
银环犹豫片刻道:“公子昏迷之时,六皇子倒是来了两次,不过正逢多事之秋,据说如今被勒令不准出宫了。”
乌玉不作声,她顿了片刻,继续说道:“九皇子被救下时只剩下一口气在,太医院的人好不容易才把人从鬼门关拉了回来,至今尚在昏迷中。”
楚见深怕是已经恨死他了。
城门不知何时起了雾,天色沉沉,教人看不真切。他垂眸,放下了帘子。
这便是乌玉的最后一眼。
马车在商道一路畅行无阻,渐行渐远。雾色散去了些,一道身影不知伫立多久,在马车彻底隐没于山林间时一颤,终归无法再强撑,单膝跪了地。
国师睨他一眼,神色冷漠:“你不该来,现下正是争夺太子之位的时机。帝王命格,不该沉溺于无关紧要的情爱之中,应将目光放于皇位之上。”
楚见深身上再度渗出鲜血来,他不管不顾的爬了起来,喉中挤出几声破碎的笑。
他当然要登上皇位,终有一日,乌玉不论逃到哪里去,都逃不出他的疆域。天下之大,却处处皆是他的牢笼。
……
又是一年盛夏时,艳阳高照,接天莲叶掩映间,乌篷船安然而过。
船舱内,一众公子哥言笑晏晏,推杯换盏。歌女垂眸浅笑,手指拨弹间轻启樱唇,吐出黄莺般的歌声。
又一杯酒被递到了徐言生唇边,他面色窘迫,强压着胃里的翻江倒海将酒杯向外推了推:“徐某有些不胜酒力……”
穿金戴银的公子哥面露戏谑,道:“言生怎么不喝?莫不是瞧不上我们?”
徐言生还未开口,便有几人笑着走到他的身侧,不容置喙的按着他的肩膀,压着他的头发迫使他扬起头来。
“言生可早就今非昔比了,人家可是要进京赶考当状元的,哪会瞧得起我们这些烂泥扶不上墙的下等人,喝了我们的酒岂不是平白给自己添上污点?”
此话一出,在场之人无不笑出声来。
徐言生咬牙,在讥笑声中紧紧攥着洗到发白的衣角,竭力在天旋地转间维持着身形:“张公子说笑了,在下不过是寻常学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