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灵儿本是一脑门官司,看着列风就来气。听这么一句,怒目圆瞪:“你道我真的不敢杀你?”说完就要抽刀子的架势。
列风闭上眼:“素闻灵山锁灵儿威名,再者,列某这条命本就是姑娘救回来的。如今未及报恩,便做出此等猪狗不如之事……列某听任姑娘发落。”
话音刚落,只觉周遭狂风骤起。列风猛地睁眼,一把钝刀直刺入他胸膛。
他眼睁睁地看着血先是沿着并不锋利的刀刃往外渗,越渗越多,最后如泉涌般。剧痛后知后觉地在心脏处蔓延开来。四肢开始因失血过多而冰冷。
列风心想:不能死在报国的战场,有点可惜……可死在小铃铛手里,也没有太多遗憾了。
他缓缓地、缓缓地向锁灵儿伸出一只手,想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最后一次抚摸他的小铃铛。
锁灵儿手执钝刀,心中五味杂陈。她看着列风眼神里盛满的一汪柔情,觉得自己快要沉溺其中。
可她知道,他看着自己,其实是在看着他朝思暮想的那个女子。
昨夜他面对着她,口中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呼唤:“小铃铛……小铃铛……不要……不要离开我……”犹在耳旁。
这是一个专情男人,深埋于心的呐喊和宣泄。
眼前这个男人,世人都说他是冷面将军。平日里不苟言笑。世间莺燕花草从不入他法眼。
只因他心里自始至终都住着一个人。他对身边一切抛来的媚眼一概无视,对旁的女子的暧昧情意皆以冰冷待之。
锁灵儿觉得那个被他深爱的人,是多么幸运,而不识趣围着他转的女人,又是多么可悲。
锁灵儿自小修道,在与世隔绝的灵山仙境长大。世人皆说她自小聪慧。在这一辈灵山弟子中,她的天分与才能仅次于大师兄应若谷,故而被长老会认定为自创派以来,可以同时入世的第二位入世行者候选人。并被灵山派重点培养,多加考察。
可她知道自己不是。她自小愚钝,很多术法,同门只消师父教导几次便能领会,她却需要悄悄琢磨很久。
她自知天分不高,却也并不比同门更勤奋努力。那么多有天分的同门都非常努力,她自己那一点点勤奋,实在不足为外人道。
她也拙于人情世故,看不透世间情爱,品不出人间缱绻。及至此时,她才隐约从列风的眼神里,恍惚出一点爱情的模样。可仍如雾里看花,水中看月,并不真切。
锁灵儿轻轻叹了口气,做了个回收的手印,钝刀亮光一闪,化作一颗白色珠子,躺在锁灵儿手心里。
四下狂风骤停。列风惊愕地发现,身上的痛感随即消失。
猛地低头看向胸口,不要说伤口流血,连衣服都没破。
他不解地看向锁灵儿。
锁灵儿十分严肃:刚才那是幻术,只是给你点小教训。下次再这么不识好歹,看我不收拾你。
列风作揖:“灵儿姑娘手段高超,列某如何敢造次。”
说完,仍坐桌边没有走人的意思。
锁灵儿皱眉,感觉列风还有话要说。
列风轻咳一声,有点难以启齿:“那个,咳,我们既米已成炊,我会负责任的。虽然对不住应兄,但灵儿姑娘与应兄……就此作罢吧。”
向来不懂看人脸色的锁灵儿,难得一次福至心灵,竟奇迹般明白了列风所指何意。真是羞愤难当!情急之下,跺了列风一脚。
“啊,疼!”
列风迅速把脚从桌子底下移开,还在一旁嘶着冷气,“灵儿姑娘,何故……”
锁灵儿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什么米已成炊,你想得美!都有妻室的人了,还想着纳妾不成!
她愤然站了起来,由于动作过大,还把凳子给带翻了。
列风看着她,心里沉甸甸的,感到一丝悲意。都到了这个时候,你已经是我的人了,难道还对应若谷念念不忘么?在你心里,我又算什么呢,纵使得到了你的人,却无论如何也得不到你的心么?
锁灵儿面红耳赤,不知道是被气的,还是被气的,被气的。伸手掰过列风的脸,愤怒地直视着对方的眼睛:我跟你说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昨晚你……我……我们……
虽然愤怒,还是结巴了。锁灵儿暗骂自己嘴笨。
调整好,再次直视列风的眼睛:昨晚你举止无礼,我才这么生气。但是你嘴里嘟哝着小铃铛、小铃铛的,后来彻底醉晕过去了。我们、我们没有发生你想象中的那事。再有,此事你胆敢向我大师兄透露一个字,就让你尝尝锁灵珠的厉害!
说完,才意识到自己离列风近在咫尺,两人面面相觑,脸刷地都红成了个大苹果。
锁灵儿倏地弹开,列风也不自然地别过脸去,掩饰性地轻咳了一下。
列风:“没、没有啊,看来我还没完全酒醒,得回去醒醒酒了。”锁灵儿不通人情的特性再次发作,没能从列风的语气里捕捉到那失望的情绪。
锁灵儿忽然想起了什么,隔着两米远,看向列风:话说小铃铛是谁?你昨晚,嗯,一直叫着这个名字。她为什么离开你了?
列风骤然听锁灵儿这么一问,心下苦笑:小铃铛是谁,你问我,我还得问你这本尊呢。时隔四年,移情别恋得这么坦坦荡荡,装得跟没事人儿似的。
列风苦涩:“四年前我在牛家村养伤时认识的一个女孩。我们约定待战事终了,生生世世,再不分离。可如今,是我俩分开的第五个年头了,她终究没再回到我身边。”说完,目光灼灼地看向锁灵儿。心里补上一句:四年过去,你还记得当时的约誓么。
如果说早前在牛家村偶遇白衣姑娘锁灵儿,列风仅凭记忆中模糊的身段衣着,便怀疑白衣姑娘是小铃铛,那是有点武断了。
后来白衣姑娘在彩云关将军府上为列风疗伤,朝夕相处,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人有相似,但种种小动作都那么贴合,世上真有如此相似的人么?
那日列风假装关切握住锁灵儿的手,与记忆中的人儿如出一辙。如果说是两个不同的人,委实有点过于凑巧了。及至昨夜,列风酒醉,紧紧抱着这个女孩儿,那么张狂地含着她柔软的唇,那么急切地吮吸着她的丁香小舌,此间种种都刺激着他的大脑,告诉他,眼前人就是四年前与他相拥相吻于牛家村农舍里的她。身体的记忆是不会骗人的。
锁灵儿看清了列风眼中的灼灼真意,只当他是追忆故人至深。心里暗叹了一句:问世间情为何物。
锁灵儿看向列风:将军思故人之深,情真意切,感人肺腑。若将军愿意,可带我再去一趟牛家村,或许我能为将军探之一二。
列风愣住,实在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小铃铛要为自己去寻小铃铛?锁灵儿此言一出,倒是让列风对自己刚刚还坚信不移的想法,产生了些许动摇。随即僵硬地点头:“好。”
*
两人这天都起得很早,列风过了一遍近期的军务安排,觉得离开几日无妨。于是决定即日起程。他把列忠临从梦乡里拽出来,简单地安排了接下来三日的军务,两人便轻装上马,往牛家村而去。列风瞅了瞅锁灵儿骑的那匹枣红色的马,觉得有几分眼熟,可一时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正当他想仔细回想的时候,锁灵儿忽然想到了什么,回过头来看着他:刚才那个幻术,嗯,就是房间里用的那个。我从幻影的分身上偷的师,你记好了。以后再遇幻影,留神他这一招儿。
就这么一打岔,列风迅速地把枣红马的事忘了个干净,转而思索更重要的魔将屡次袭击的事情上了。
一路上,列风给锁灵儿简单讲了一下四年前自己是如何负伤,如何被牛家村的牛大叔牛大婶救下,又如何受到小铃铛无微不至的照顾的。
锁灵儿边听边觉得心里有点难受。可是,为什么难受呢。毫无头绪。她仰望碧空万里,白云悠悠,呼出心中一口浊气。啥事没有,瞎多愁善感,她这么数落了一下自己。
锁灵儿很有一套为自己提神打鸡血的方法。她记得小时候在灵山,有很多功法她老也学不会,常常被师父和同门打击。时不常的学中小考,成绩差强人意。她就跑到灵山之颠的天池旁,找块空地,席地而坐。
仰望万里星河,任山上微凉的空气铺在脸上。此时的星辰之下,自己小小一个人生于浩瀚天地间,不就如蚍蜉撼树么?那些个暂时学不会的功法,尚未达成的目标,一时困住自己的苦恼,更是渺小得不值一提。何以为忧?这么想着,就觉得无论怎样的难关,都是自己可笑的多愁善感罢了。
一切尘埃落定后,都将是回首来时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