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上觥筹交错,又有歌舞,又有管弦,颇为热闹。
元亨抿了一口酒,便对朱让说:“听闻你师从萧半安学《连山》《归藏》,经常给人相面,朕有几个不成器的儿子,想请你看看,他们未来能否让朕放心?”
此话一出,众人都屏气凝神,摸不准皇帝这是什么意思。
皇后道:“陛下,这看相都是私下看的,说不出来便不灵了。再说现在宴饮正欢,不如等宴会之后,再请朱让先生入宫一一见过众皇子如何?”
元亨还没开口,沈昭仪抢道:“朱先生是大儒,好不容易来京一次,不如就趁机让大家开开眼?难不成朱让先生怕说得不准,还是不敢说,怕惹皇上生气?”
元亨道:“朕有什么生气的?正好大家都在这儿,朱让你尽管说,大家当乐子一听。”
朱让此时已经喝得半醉,一挥手,道:“娘娘小瞧我了,我相面,没有不准的。不准,你把我脑袋拿去。”
说着站起来,走到众皇子面前。
元子琮一闻到他身上酒气,就用袖子遮住鼻子,朱让一指他鼻子,道:“这个可做乐府令。”
不少人都笑了。
乐府令是主管音乐歌舞的长官,隶属少府名下,朱让说一个皇子被臣子管理,显然是非常“直言不讳”了。
元亨也不生气,反而道:“说的不错,这小子自小就喜欢琴音,被我打了多少次都不改,我看以后派他去各地采风最好。”
元子琮旁边的是元子旦,朱让瞧了他两眼,挥挥手:“小子不足与言。”
元子旦怒:“你什么意思?我怎么了?”
可朱让已经走到下一个元子熊的旁边。他道:“纹路杂乱,眉心太窄,鼻梁有节,前半生过得辛苦。额头宽阔,方正厚长,额骨高起丰满,你的运道在后面。”
元子熊生母身份低微,这么些年在宫中过得也很是拮据,听到开始心疼儿子,听到后面又觉得宽慰,便道:“谢谢先生指点。”
元子熊下手本来是元子华,但元子美觉得朱让说的都是泛泛之言,但凡了解点他们皇子的人,都能知道大概情况,做不得真,便想试他一试。
随即决定和元子华换了位置,让他做那十皇子“元子华”,让元子华做十二皇子“元子美”,他们两年岁相近,身形也差不多,是以不认识的人很难分出。
元亨自然看得出,但他也有心要试一试朱让,看他是否真的能看人未来,还是只是个江湖术士,故弄玄虚。
元子美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前所未有的乖巧。
朱让看了他片刻,竟然作了一揖,笑道:“这位皇子面如满月,眉如角弓,唇如丹砂,目光清澈,神采射人,是相法中所说的朝霞面,男人有此形者,有王侯将相之贵,皇子以后前途不可估量。这一拜,算我为天下人一拜。”
元子美虽然听朱让夸自己美美的,但还是挑衅道:“我是皇子,我的父王是天子,身份本就尊贵,你这么说,没什么新意。”
朱让见他是不信自己,捋着胡子道:“虽是皇子,也不是各个都能裂土封王的。就算封了王,成年之后回到封国,也只是治理一地百姓,更别说还有治理不好的。我说殿下有王侯之贵,必是如为将封侯者,驰骋疆场,开疆拓土,成功业,留美名,他日殿下征战疆场之时,就知道我言不虚。”
元子美半信半疑,朱让又道:“只是殿下三十岁左右会有一劫,还需小心。”
元子美的生母虞美人也在宴席,闻言忧虑道:“先生可有解?”
朱让道:“说简单也简单,只要那几年殿下不要到西边去,过了便可富贵一生。”
虞美人拜谢,元子美却不屑道:“长安也是西边,难道我连长安也不能待吗?”
朱让神神叨叨道:“到时候殿下自然知道。只是有时时候到了,选择却由不得人。”
说着走向元子华,大惊,沈昭仪本来问了好几个相面师傅,都说元子华面相极佳,所以颇有信心。但此时看到朱让表情,有些担心,问道:“先生可是看出什么?”
朱让顿了片刻,却又笑道:“原来是梁上影子,让我看错了。”
随即面向元亨,拱手道:“皇子面部饱满,三庭得当,不偏不倚,是富贵之相。只要德行端厚,不多欲念,便可子息绵长,富贵不断。”
只说富贵,不谈权力,元亨有些失望,沈昭仪也似有不甘,便道:“朱先生看了这么多皇子,却是漏了一个最重要的。”
朱让:“哦?”
沈昭仪道:“太子先生还没有看。”
原来元子孝作为太子,坐在最靠近皇帝的下手位置,和其他皇子隔出一段距离,朱让从元子琮开始,便漏了元子孝。
皇后此时却出声:“先生看了这么多会儿,想必累了,快回座上饮酒。本宫还想多了解一下渤海风土人情。”
沈昭仪自然不愿意,阻挠道:“朱先生好不容易来一趟,大家都看了,哪有不看太子的道理呢?”
元亨也点头,皇后不好阻拦,朱让便走近了看元子孝。
一时朝堂静寂。
朱让看了片刻,又让元子孝站起来,又绕着他转了一圈,众人疑惑。
等了半晌,元亨有点着急,道:“朱让,有话直说,赐你无罪。”
朱让摸摸两撇胡子,为难道:“陛下,所谓看相,既看形,更看神。形者,比如头形圆厚,腹背丰隆,额头宽广;神者,如眼光清莹,顾盼不斜。如今,太子殿下形者乃是贵极之相,但神者却是狼狈颓然,败者之气尽显,两者不相符,怪,怪,怪。”
夏万是个暴脾气,见朱让这样说太子,怒道:“什么乱七八糟的?腐儒一句话,难道就定人一生?我看是胡言乱语,祸乱朝纲,陛下不能轻信。”
朱让这个人有名声,有学识,也有脾气,闻言讽刺道:“我倒是谁?原来是夏将军。夏将军还是先顾好自己,面色如火,眉杂乱多凶暴,熊眼力勇凶愚,小心不得善终。”
“你!”这话说得不留情面,夏万圆目一瞪,就要发作,被元亨赶忙打圆场:“好了,好了,看看面相,吵什么?”
说完让朱让回座位。
此时一个肥嘟嘟的小身子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两只小肉手扒着朱让小腿不放,稚嫩的声音问:“还有我,还有我呢!”
原来是皇帝的幼子元子康。
朱让看他还是稚童,扎着两个羊角辫,神色却非常认真,觉得好笑,道:“殿下鼻梁圆润贯印堂,可得美貌之妻。”
元子康这个年纪并不能理解美妻的快乐,但众人听了却哈哈大笑,一扫刚才阴霾的气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