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亨提起之前糗事,语气却温和,元子孝也跟着放松了些,道:“儿臣小时候学艺不精,让父皇见笑。”
元亨道:“那你现在说说这篇讲的是什么?”
元子孝道:“这篇是周公教导为王之道。有三层意思:一是管理民众要顺从常理、常情;二是处理纷争要宽大体谅,不能滥杀无辜;三是治理百姓要依靠德行,德行明,民风自正,百姓和乐,自然能够长治久安。”
元亨满意点头:“说的不错。但是这些经书,知晓就罢了,不必常读。”
他突然话头一转,“可知为王之道,不可纯用德教,应霸王道杂之。那些文生,大多喜欢好古非今,高谈阔论却不做实事,他们的学说不可全信。教化以正民风,法度也不可荒废,礼法并重,才是王道。”
这是元亨第一次教授元子孝帝王之道,元子孝听得一愣。
元亨最见不得元子孝这呆子样,想要训斥,又想到这些东西柳宽那老东西估计也教不了,教的了的人也不敢教,还是自己的态度影响了底下的人。
叹了口气,一眼瞥见元子孝用来写字的毛笔笔尖的毛已经秃噜了。
伸手拿过笔,瞧了一眼,是普通的狼毫,又见笔上墨水也是普通的松烟墨。
其实这两样在民间已经是很好的东西,但是在宫中什么样的好东西没有?
元亨自己的墨是墨中极品,在松树烟灰中掺入珍珠粉、麝香、梅花等多种名贵香料,再混合雪水制成,落笔干净利落,不沾不黏,墨色乌黑发亮,且有淡淡梅花香气。
元子孝用的纸笔他自然瞧不上。
元亨不悦,向郑全道:“怎么管的东西?堂堂太子,连一块梅花雪墨都用不上?是朕的大雍太穷,还是少府的人私自克扣?”
笔墨自有尚书来管,郑全忙道:“陛下息怒,想来是今年贡墨的还在路上?回去臣就问尚书去。”
元亨点头:“让他把最好的纸墨送来,还有上次沈昌年送的几支笔,都送过来。”
元子孝称谢。
元亨在外面久了,身子有点遭不住,咳了起来,便起身要走。
元子孝送出门,元亨想了想,又对他道:“明日这个时辰来集庆殿找朕,为王的道理,柳宽那腐儒怎么教的了,还得朕亲自教。”
元子孝很开心,平板无波的脸上第一次出现笑容。
元亨奇道:“刚才我送你那么多珍贵的笔墨你没有什么表情,现在我让你去说说话你却这么开心?”
元子孝眼眶红了一圈,道:“父皇要亲自教儿臣,儿臣高兴。”
“父皇要亲自教儿臣射箭,儿臣高兴,就是叫儿臣三更起,儿臣也起得来!”元亨想起了自己七岁章帝要教他射箭时他说的话。
皇家亲情虽然淡漠,但元亨对孩子不差。
只是元子孝生母不讨喜,所以元子孝从出生起元亨便不闻不问,成为太子之后也是打骂嫌弃居多,想来孺慕之情,他也有之,只是一直不敢表现出来。
元亨打量元子孝,这孩子眉眼秀气,长得不像他,有些江南风情,应该像他母亲。
他母亲什么样,元亨记不清了,只记得她不哭不闹,见面也是劝自己节俭宽仁,大约是个温柔贤惠的小家女子吧。
他印象中元子孝刚被立为太子时只到他胸部那么高,面黄肌瘦,穿着麻布补丁衣服,活像个小乞丐。
现在的元子孝虽然还不够强壮,但抽条之后,已经到他下巴那么高,脸色也红润不少,原来一晃好几年过去了。
元亨突然想起少年时他和章帝玩骑马的游戏,谁输了谁就要背着对方跑一圈,便微蹲身子,道:“上来。”
“啊?”元子孝懵了。
郑全知道他心思,劝道:“陛下,您的龙体——”
“朕的身体朕知道。不就是背个人嘛,想当年我背着郭宾从集庆殿一路跑到玉芙宫。上来!”
元亨的性子就是这样,兴头一起,谁也拦不住。元子孝只能乖乖趴到他背上,僵硬的像只青蛙。
元亨挪动的脚步非常缓慢,他使出吃奶的劲:“你小子,看上去瘦,实际上不轻啊。不过还没有郭宾重,当年他每顿吃三碗饭,养的跟牛一样壮,朕都背得动。”
郑全急得在旁边一会说:“陛下小心!”一会儿说:“够了够了,再走两步就够了!”
元子孝趴在元亨背上,他知道元亨此刻身体不好,但背上的温度让他不想下来。
他自幼不得元亨喜欢,又不会说话,平日见面,不是教导训斥,就是爱答不理,很少亲近,这也许是此生唯一一次他可以离元亨这么近,他想时间再多一秒,再多一秒。
元亨终于还是放弃了,停在松树边,放下元子孝,扶着树干休息。
这松树其实离门不过十多步的距离,他却觉得比他以往走过的所有路还要艰难。
“老了……”元亨喘了几口气,摩挲着树干,突然大笑,“吃那么多所谓仙药,花那么银子炼丹,喝那么多符水,有什么用?帝王的寿命也有尽时,长生之法终是虚妄,还不如极尽享受,管他死后洪水滔天。哈哈,哈哈!”
众人见他这幅疯劲都跪下不敢出声,元亨却只嘱咐元子孝明日早些来,便被郑全扶着回去了。
元子孝怔怔看着元亨的背影出神,一直到贺喜提着个袋子回来,发现太子快成了一个大雪人,只露个笔挺的鼻子在外面。
忙上前帮他掸了身上积雪,把他拉进屋内,道:“小的大老远去给殿下拿火炭,怕殿下冻着。殿下倒好,自己在雪地里受冻,还要小的当这差做什么?”
他见元子孝不说话,知道太子这呆劲上来了,自顾自说:“下次还是向太医院多要点人参鹿茸,给殿下补补身子。今年天尤其冷,大雪下了快月余,有些宫里的炭火都要供不上。前些日子十三皇子病了,这几日十二皇子和六皇子又病了。今天也不知道是哪宫娘娘又病了,路上各科太医都被叫过去,火烧屁股似的,打招呼都不理睬,那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皇上出事了呢。”
“皇上?”元子孝反应过来,抓着贺喜问道:“都有哪些太医被叫去了?你在哪里看到的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