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洵本来怕汪鸿是沽名钓誉之辈,可看到此景,就算他汪鸿真是为了名气,可能做到如此地步,又有几人?
他沉默片刻,缓缓道:“爱卿有心了。”
“俺哥叫大眼,大眼睛的大眼,朝元七年生人,你就这么刻。”远处传来毛大耳的声音。
毛大眼虽然是夏侯氏的人,是匪贼,但他奋勇杀敌,汪鸿告诉毛大耳可以把他葬在这里,供人纪念。
“你们在这里等着,我去看看。”元洵撇了汪鸿和林乘风,来到毛大耳跟前。
毛大耳见着他,有些不知所措,手脚不知道放哪里。
本来他虽然知道元洵身份富贵,但平日大家在一起,如朋友一般,元洵和他们并无区别,可郡守来了,带了很多官兵,对元洵十分恭敬,他才发觉,元洵和他们离得很远。
元洵知道他心中所想,道:“不用拘谨,你只当和以前一般。”
毛大耳点了点头,还是双手交叉在身前,十分拘谨。
元洵突然想,要是毛大眼在这里,怕是会来一句“大兄弟就是大兄弟,不管什么身份。”
心中难过,随即道:“我家在长安是有权势,除此之外,我和你们并无不同。答应你哥哥的事,我定会办到。至于你自己,想留在坞堡,或是去长安,都随你。”
毛大耳握了握拳道:“俺要跟着三当家去骆驼岭,杀句黎人,给俺哥哥报仇。”
元洵皱眉:“太危险了。”
毛大耳道:“俺知道,可俺哥哥说过,人这一生,总要做点事,哪怕不是什么大事。俺不能躺着什么都不干,光享福,对不起俺哥哥的教导。”
毛大耳一直都是毛大眼的小尾巴,毛大眼做什么,毛大耳就做什么,他并没有觉得不好。现在毛大眼死了,他要替毛大眼的那一份一起活下去。
元洵不再阻拦。
毛大眼的墓碑旁边,立着一块新的石碑,上面没有名字。
毛大耳道:“这块本来是汪郡守给周鹏的,但周鲲说什么也不肯让周鹏入葬,自己堵在门口,守在周鹏尸体一整天,谁也不让进。俺知道他伤心,想劝他,可俺嘴笨,说的他不爱听。袁公子,你有时间去劝劝他吧。”
元洵点头。
秋风渐起,元洵咳嗽起来,他伤重未愈,不能久站,遂告别了毛大耳,先自回去休息。
*
汪鸿见过元洵之后,并没有直接去处理公文,反而是来到东厢房一间屋子。
轻轻扣门之后,在院中石桌等了片刻,这院中依旧没什么景色,他赏了会儿天,门打开,这才进去。
开门的人是他的掾属沈秋。
沈秋见着他便笑问:“见着皇帝了?其人如何?”
汪鸿也笑:“我这心惊胆战了一上午,刚被放出来,一口水没喝,就跑来这儿给你带消息,先让喝杯茶,不为过吧。”
“不过陪着说说话,哪里就渴成这样?”
“伴君如伴虎,陛下可不是好糊弄的。再说我这次听你的,一直掐着出兵的日子,要是被知道了,我就是十个脑袋都不够砍。”
“那也是为了观察他的心性能力。若他只是个糊涂皇帝,你还是趁早归隐山林,别做无用功了。”
沈秋这个人,到底是萧半安的徒弟,颇得萧半安道家之“独善其身”“顺应天道”之理。
汪鸿却与他不同,更入世:“话不能这么说,陛下是明是愚,我做臣子的,都该做好我的事。”
说完,看了眼茶几,上面已经泡了壶茶,并放了两个茶杯。
汪鸿喜欢喝茶,此时又口渴,走过去端起一杯道:“先让我喝一口。”
沈秋拦住他,取走他手中杯子,从旁边拿了一个新的,倒了一杯茶给他:“今天你有福,这浮来青我平日里都喝不到,也就我师父以前时不时能喝上,他老人家现在偶尔还念叨呢。”
汪鸿瞧了一眼房中屏风后面,隔着纱透出一截衣角,笑着收回目光。
再看茶汤嫩绿清澈,饮下只觉鲜美甘爽,唇齿留香,不觉赞道:“确是好茶。看来以后陛下有福了。”
“怎么说?”
“我今日观陛下,虽然年轻,但颇有陈府,再加上这次他和呼延鞮的一战,确有勇略,我看你那师弟若是能为陛下谋划,以后前途不可限量。”
所谓君择臣,臣择君,汪鸿一直在观察元洵,不仅为了他自己,也是为了沈秋的师弟。
沈秋能被萧半安看上,收为弟子,自是人中龙凤,但据沈秋说,他这位师弟,才智更胜于他,可让萧半安又爱又恨,又喜又怒。萧半安曾经说过,他这师弟若是出山,碰上昏君是死,碰上庸主是死,碰上雄主还是得死。
汪鸿当时觉得奇怪:“那你师父还撵他出师门干什么?他这出去能有活路?”
沈秋解释:“师父说,唯有一代英主才能让我师弟一展才能,可得善终。”
英主,英明睿智,谦恭平和,能容人,能驭人。是以沈秋才坚持让汪鸿试试元洵,毕竟是他的师弟,虽然脾气差了点,他也不能放着不管不是?
沈秋又细问了汪鸿和元洵今日的谈话,才放汪鸿离开。
随后,沈秋对着屏风后的人道:“都听到了吧?怎么样?还坚持想去为呼延叱卢效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