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重大的宫宴,夏文姜都会参加,但寒食节说大不大,多是年轻女眷参与,夏文姜平日政事繁忙,便全权交由夏舒负责。她只在自己宫中办一桌小宴,摆几个菜,等官员宴饮结束后,请元洵来吃,既是维系母子关系,也为了试探官员有没有说了不该说的话。
是以杨琬来到永寿殿外水池旁时,并没有看见其他人,想来平日伺候的宫女太监此刻也都忙里偷闲,趁机饮酒享乐去了。
冬夜水寒,杨琬脚刚涉入池中,便觉得冷气直窜入脊梁骨,刺骨的寒。但她再冷的时候也下过水,咬咬牙,闷头潜入水中,借着月光,在池底搜寻起来。
起初只见一些淤泥水草,她用手四处拨动,却把水搅得更浑浊,味道上来,她一阵恶心,不得已浮上水面休息。
她怕殿中宴会散去,有人出来,不敢耽搁,深吸口气,估算着玉衡扔石头的距离,又没入水中,在附近搜寻。
可池底杂物众多,此刻光线又晦暗,哪里能找得到?
她数次浮起沉下,皆无功而返。
心中挫败,又不愿认输,她正准备再次入水,却听不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她赶紧躲入水下,只听有人道:“王胥,你说这里有人?你见着女鬼了吧。”
一个年轻男子声音道:“刚才明明看见一个人头,怎么没有了?奇怪。”
“一个人头?那不是女鬼是什么?你眼花了吧。”
“就在这池塘里,好像在那根荷叶梗下面。”
“越说越吓人,快走快走,换过班了你管那么多干嘛?”
王胥不肯,几人又拉扯几句,杨琬都要喘不过气了,才听几人离开。
杨琬猛地从水中钻出,心道:小护卫这么较真,差点憋死我!
忽见月光下,池塘中有一群小鱼游过,其中一尾鱼鳞上泛出朱红色,她心思一动,扎个猛子,随小鱼游去。
越往深处,越见更多红色鱼鳞的鱼。再往下到底,只见一团团裹着药渣的布包落在泥中。原来这药渣中有朱砂,沉在水里,被游过的鱼沾上,故而本是青色的鱼鳞变成红色。
杨琬赶紧取了一个布团塞在荷包里,再游到池边,听四周没有声音,从水中冒出头。
一张英俊年轻的脸横在眼前。
“鬼啊!”杨琬忍不住叫出声,扭头就要躲入水中。
却被王胥一把抓住,提起来:“什么鬼?我是保护宫门的卫士。你为什么要躲在此处,难道是刺客?”
捏了捏她骨骼,分析道:“你不是练武的人,我要把你交给旅贲令。”
杨琬急了:“你敢?你知道我是谁么,我是——”
“你是什么?”
杨琬如果说出自己身份,被太后知晓,定然会引起怀疑。但这小卫士又抓着她不放,她心一横,另一只手拉下自己衣服,露出大半肩膀,一把抱住王胥:“你非礼我!”
王胥刚弱冠,哪里与女子这般亲近过?
脸刷得红了,眼睛赶紧从肩膀上移开,钉在远处地上,一动不动,手也松开,齐齐举在空中:“我没有。你胡说!我都不认识你!”
却闻见女子特有的脂粉香气,赶紧闭住呼吸,那香气却还是丝丝袅袅钻入鼻中。
杨琬还没见过这种反应的人:“你憋气干什么?我身上很臭?”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闻!”王胥开口,感觉一阵幽香袭来,赶紧又闭口不言。
杨琬怕被其他人发现,威胁道:“你要把我交给旅贲令,我就跟他说你强逼我不成,因爱生恨,想陷害我!”
哪知王胥是个吃软不吃硬的,闻言正色:“我是卫士,自有保护宫门安全职责。你行踪可疑,若不能给出合理说法,我定要把你交上去。”
“非礼宫女,旅贲令若是把这事告诉皇上,你的小命就没了!”
“我行得正坐得端,皇上明察,必然可以还我清白!”
“你!”杨琬没想到自己千防万防,被一个卫士撞破计划,极委屈又害怕,一张脸青了又白。
冷风吹来,她身上本已湿透,此时更觉寒冷,打了一个喷嚏。
王胥见状,脱下外袍,裹在她身上。
“你都要送我去死了,给我披衣服干什么?”杨琬不解。
“你没做亏心事,怎么会死?”王胥道,“旅贲令会查明真相,你若真是宫中人,他不会为难你。”
杨琬见王胥君子风范,计上心来,松开手,望着他可怜巴巴道:“我是伺候宫妃的宫女,今早娘娘拜见太后时,落了耳铛在附近,她平日最讨厌我,就打发我来寻。可耳铛那么小,早就不知道被风吹到哪里去了,我怎么能找得到?回去只怕又一番打骂。”
宫女中亦有等级,很多地位低的,经常被地位高的使唤打骂,或是推出去背锅,屡禁不止,每年因此而死的不少,王胥也听过一些传闻。
他到底年纪尚轻,容易相信人,杨琬又如此示弱,他便道:“什么样的耳铛,我给你找去。这里天冷,你再找下去会生病。”
“是一对珍珠耳铛,和普通并无二样。”杨琬见他真准备去找,心道真是个实诚人,又担心他找不到一直找,那自己今晚怎么脱身,赶紧拦他,“算了,找不到的,这是她们在为难我。”
王胥道:“我见我娘戴过,我向她要了给你,你就可以不用受罚。”
杨琬见他信了,刚想答应,却听远处殿门传来一声“摆架乾元殿”,她知道这是皇帝的御辇,赶紧拉王胥躲到林中一棵大树后,王胥不解:“为什么要躲?”
杨琬道:“你傻吗?我身上湿透,披着你的衣服,被别人看见会怎么样想?”
“可我只是——”
“只是什么?让你逞英雄,英雄救美,活该!”
王胥从未见过这种女子,一会儿可怜兮兮,一会儿伶牙俐齿,真是拿她没办法。
两人说着,御辇已经走近,贺喜来到刚才两人站的地方,皱眉道:“真奇怪,明明刚才看见有人在这里。”
元洵今日酒喝的有些多,头有些胀,闻言道:“若有刺客也会藏在林中或水中,叫巡逻卫士来搜。”
他这话一说,王胥和杨琬心都一惊。
好在一人给他们解围。
夏舒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另一边,柔声道:“臣妾参见陛下。”
元洵有些惊讶,抬起帘子,见真是夏舒,道:“你怎么在这儿?”
夏舒道:“臣妾今早拜见母后时丢了双耳铛,宫宴方才结束,得了空,特来寻找。”
丢耳铛?还晚上来找?别说元洵,宫中但凡有些阅历的都不信。
她穿了一件淡粉色衣衫,上面绣着白色荼蘼花,十分清浅,不施粉黛,挽了个坠马髻在一侧,松松垮垮的,多了几分随性,又簪了一小朵珠花,显得格外素净。
这是来和好的,元洵心中有了数。
风徐徐而来,夏舒发丝被吹起又落下,身子有些瑟缩,她见元洵没有反应,又轻轻喊了一声:“陛下——”
声音似嗔含怨,元洵见她双手被冻得通红,想到自从上次吵架,已过了月余,以往从未这么冷待过她,叹了口气道:“上来吧。”
让人放下御辇,拉夏舒上来,放下帘子,将她搂入怀中,一直等她寒气尽去,身子软下来,才道:“不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