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招反客为主,元洵各种思路都被打断,不由心虚道:“太傅生病,朕去看看。”
夏舒也不拆穿他,反而道:“刚才丁中郎将就是特意来和臣妾说此事。”
说到丁奉,元洵气又起来:“你是皇后,怎么能和外臣来往过密!”
“他来找臣妾,意在挑拨,陛下难道看不出来?”夏舒脸色发红,语速也更急促,“宫宴女眷入水,臣妾难辞其咎,可外面传言纷纷,皆说是臣妾所为。‘众口铄金,积毁销骨’,臣妾自问问心无愧,别人怎么说,臣妾不在乎,可若陛下也不信臣妾,臣妾又如何自处?倒不如现在就自我了断,以证清白!”
说完,取下头上金簪,往脖子刺去。
“你干什么?”
元洵哪里想到她会如此行动,吓了一跳,赶紧捉住她手,要夺她金簪。
她不愿,双手握紧金簪,两人争执中,金簪划破元洵手掌,冒出一串串血珠。
夏舒一惊,元洵趁机抽出她金簪扔到远处,另一只手扣住她手腕,呼了口气道:“一点小事,说开便是,寻死做什么?”
夏舒伏在他肩头低低哭起来。
……这么一闹,元洵气消了大半。
无奈搂着她坐下,手轻轻拍她肩膀,一直等她不哭了,侧头觑他,才道:“哭够了?再哭我可要失血而亡了。历朝历代,没有皇帝这种死法的,你要让我被多少后人嘲笑?”
他语气轻松,夏舒笑出声,想到是自己弄的,赶紧抿住嘴,从怀里取出帕子,细细擦拭他手掌。
元洵手指很长,指节分明,掌心因为常年骑马有些粗糙。夏舒轻轻揉揉地擦拭,像蝴蝶吻在手心一般,哪里止得住血流?
元洵忍了一会儿,按住她手:“我自己来。”
夏舒便伏在他身上,看他三下五除二擦去血珠,用帕子缠住伤口,再帮他扎紧系上。
她眼角微红,还沾着泪珠,嘴角却带着笑,元洵把她的脸掰过来:“你这一哭二闹三上吊跟谁学的?”
夏舒道:“臣妾一时情急,只想证明自己清白,陛下尽管取笑便是。”
元洵道:“刚才我不过说你一句,你就回了一堆,你有这张嘴,谁敢取笑你?”
夏舒道:“臣妾问心无愧,自然有什么说什么。”
“问心无愧?”元洵突然起身,把夏舒按在椅子上,居高临下压着她,摩挲她脖子,审问犯人一般,“最近丁奉收敛不少,是你教的,你为什么这么做?”
夏舒身上酥酥麻麻地痒,忍住反问:“如何见得就是臣妾?”
“你不承认?”元洵手停下,轻轻掐住夏舒脖颈,他手很大,力气也大,稍稍用力,就能要了夏舒的命。
但夏舒并不怕他,反而挺身向前,像把自己的脆弱拱手送给敌人:“没什么不承认的,臣妾这么做都是为了陛下。”
“为了朕?”这倒是稀奇。
夏舒神色认真,元洵在她眼睛看不到一点虚假,不得不说,夏舒骗起人来,比他还要厉害,而他竟想要相信她。
“臣妾说过是站在陛下这边的,陛下讨厌丁奉,臣妾自然要为陛下除掉他。”夏舒摸上他脸,“陛下心慈手软,不屑用阴谋,臣妾可没那么光明磊落。丁奉为人猖狂,让他忍一时可以,日子一久,他必然受不了。到时候一点小事就能让他万劫不复。”
这是夏舒第一次对元洵说出自己谋算,元洵说不出心里什么滋味,只收紧手指:“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放到先帝朝,你这样够死一万次。”
夏舒有些喘不过气,眉头微蹙,元洵松开手,起身:“此事以后不准你插手。你只安安心心在椒房殿做你的皇后,其余什么都不要管。”
夏舒捂着胸口,在座位上咳了两声,才苦笑道:“若什么都不做,只怕臣妾连命都保不住。”
两人都是聪明人,元洵自然知道她在说什么。
他转头看向夏舒,见她发丝凌乱,上面还沾着雾水,裙摆上沾了泥土和杂草,鞋子更是因为刚才一路追来,全部湿透,不见往日高傲模样,反倒显出一种楚楚可怜的脆弱。
夏舒道:“陛下的雄心,臣妾知道,可姑姑强势,任用酷吏,这些年陛下忍下多少,臣妾都看在眼里,臣妾又不是木头,如何能不心疼?只盼能为陛下解忧一二,常见君王笑颜。”
这是把话都摆在明面上说,她要倒向他这边。
夏舒着实聪明,论审时度势、通权达变,朝中许多大臣都比不上她。
元洵既欣赏她这份聪颖,又恼怒于看不穿她话里几分真几分假。便如今日这般,明明是计算得失之后的选择,却被说成是为他解忧。
“你为朕除丁奉,知道在太后那里意味着什么吗?”既然她要表演深情,元洵便逼她表明立场。
夏舒道:“臣妾姓夏,生养之恩,如何不重?可臣妾已嫁给陛下,出嫁从夫,自然以陛下为天。”
话是他想听的话,可元洵一点都高兴不起来,眼前的人能放弃夏文姜,就能放弃他。
他宁愿夏舒是个直率坦荡、敢爱敢恨的女子,就算帮不了他,至少也能让他放下心防,暂歇片刻。
可夏舒偏偏是个心思玲珑、随风转舵之人,时不时让元洵恨得牙痒痒,便如此刻。
他本应该说些什么,应下她的投诚,可他却什么都说不出,也不想说。
夏舒静静地看着他。
门外一声春雷惊响,一直阴沉烦闷的天空被撕开,淅淅沥沥下起雨来。
元洵终于动了。
却是蹲下来,帮夏舒脱下鞋子,夏舒伸手拦他,他说了句“湿了寒气重”,然后连袜子也一并脱下。
他抱起夏舒,走到门口,夏舒道:“外面雨大,陛下等轿子来吧。”
“嗯”了一声,他又抱夏舒回到椅子上。
揽月阁久无人居住,四处窗子都关着,空气不流通,屋内渐渐变得又潮湿又闷热。
屋外雨水连绵不绝,打在地上,升腾起一阵白雾,隔开外界。
心中的烦闷却如野草般疯长,胸中有什么东西叫嚣着要出来,只能苦苦压抑。
时间仿佛停滞,说不清的无奈和躁动像是浸满水的锦帕,捂在人脸上,叫人喘不过气。
每一刻都变得无比煎熬。
夏舒和元洵不约而同看向彼此。
啪嗒一声,檐角水珠落在青石板上,发出脆响。
不知道是谁身子先动,回过神来,两人已经纠缠在一起,唇齿相依。
元洵泄愤似的咬她,夏舒哼了一声道:“陛下什么时候多了咬人的嗜好?”
元洵不满她走神,手剥开她衣服,轻轻拧了一下,咕哝道:“你不知道的多呢。”
夏舒身子一颤,不敢再说话。
但这地方实在不便。
元洵抱起夏舒四处搜寻,终于在二楼偏房找到一处卧榻。
雨越下越大,风吹树枝摇动,发出簌簌声响,掩盖了房间内传来的时断时续的低吟。
情至深处,夏舒突然出声:“臣妾不能再有个孩子吗?”
元洵用手盖住她眼睛:“还不是时候。”
他们前路未卜,多个孩子,反而是掣肘。
夏舒没有再说话,默默承受。大部分时候她都如此,主动的次数很少,元洵也习惯了。
须臾间,雨势骤大,似是要把藏了一冬天的雨水下尽。天色浓黑,分不清白天还是黑夜。房中没有点蜡烛,元洵只能借着时不时的电闪,看清夏舒或隐忍或痛苦的神色。
不知过了多久,雨势渐弱,雨幕变成雨帘,雨丝如银针般,斜斜垂落。
却又突然变密,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打下,渐起一阵阵水花。
等到雨完全停下来,已至傍晚。
华灯初上。
贺喜提了一盏灯侯在外面,见元洵抱着睡着的夏舒从里面出来,赶紧上前。
还没开口,元洵眼神示意他,贺喜赶紧改用手势,请他上轿,元洵低声道:“让她宫里人把她鞋袜带回去。”
等上了轿子,又对贺喜道:“今天的事不用刻意隐瞒,传出去,让宫里都知道。”
贺喜忙不迭应是。
他怀里,夏舒眼皮动了动,复又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