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舒昨夜去了才知道,被推入水的不是别人,正是柳音音。推她入水的人,则因为天黑人又多,三五成群,看不清是谁。
夏舒彼时疲累站不了许久,只匆匆审了几个引路的宫女太监,都没有结果,便想等柳音音醒来之后,再进一步探查。
哪知王氏却不依不饶,定要个说法,韦慧拉也拉不住,夏舒顾及众女眷在场,又命人找了巡逻的卫士来,一个个问过去。
如此一直忙到清晨,才发现一个当时本该当值的宫女,死在永巷内。
事情勉强有个交代,王氏也不好再逼人。
事后韦崧责怪王氏:“你那么出头做什么?她到底是皇后,就算是她指使,你逼她她能查到自己头上去?白白得罪人。”
王氏道:“你懂什么?我不把动静弄大,皇上怎么会知道音音差点被害死,又怎么会怜惜她?”
韦崧没想到这层,不禁对王氏刮目相看,又疑惑道:“可皇上至今都没来看音音,是不是对她没那个意思?”
这话戳中王氏担忧,她道:“昨夜皇后赶来时,披着龙纹大氅,面含春色,想是宴会散后便和皇上一起。只怕她又使了什么法子,迷住皇上,让他顾不得其他女子。”
“那怎么办?我们快点把音音也送进宫?”他是男子,自然知道床笫之欢的重要。
“呸,亏你还是她舅舅,出的什么馊主意?”王氏翻了个白眼,“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你现在上赶着送进去,皇上怎么会珍惜?”
“那你说怎么办?”韦崧不高兴,王氏想来看不上他的主意。
“他们能有第一次冷战,就能有第二次。所谓‘三人成虎’,只要把她的名声搞臭,不管真假,时间一长,皇上对她定生嫌隙。”
数日之后。
传闻愈演愈烈,开始只是说皇后派人推柳音音入水,后面变成皇后禁止一切女子接近皇帝,即便是世家大族的女子,她也毫不手软。甚至翻出几桩陈年旧案,都赖在她身上。
对此杨琬颇为不忿,可又没找到证据,只能陪夏舒在太液池边八角亭散心。
太液池虽名为池,但池面开阔,绵延伸向远方。
这日是阴天,天色灰白,池上泛起雾气,似将八角亭笼在其中,隔绝了远方巍峨的宫阙和连绵的红墙,周遭一切都变得朦胧,仿佛天地间只此一处,夏舒心烦时,最喜欢这种静谧。
杨琬劝道:“娘娘都呆了小半个时辰,我们走吧。刚入春,天还寒,冻坏了身体可不值得。”
夏舒摇头道:“再待会儿。”
又过片刻,杨琬道:“娘娘心里难受我知道,都是世家出身,个顶个的聪明,怎么偏认定都是娘娘做的?不过是想顺水推舟,乐得看娘娘名声被损,好让自家女子上位罢了,我最瞧不起这种人。”
夏舒看她义愤填膺,笑道:“你也是杨氏之后,怎么把自己摘出去了?”
杨琬怕夏舒误会,急忙剖白:“我娘是妾室,我自幼便不讨父亲喜欢,后宅里那些肮脏手段自然见过许多。我发誓长大后才不要像她们一样,整日勾心斗角,这才入宫当的女官。”
夏舒点点头,她相信杨琬的忠诚,只是一朝入局,众人都为利益而斗,想脱身也不得,更何况她有重要的事没做。
“依我看,这定是二小姐所为,她一开宴就想给娘娘一个下马威,旁人哪有这份心思?”杨琬忍不住道。
夏舒倚在栏边,随手撒了一些鱼食,平日里池中会冒出一尾尾金红色鲤鱼,今日也不见踪影,只空留鱼食浮在水面。
她叹了口气:“动手的人一点痕迹都没留,她哪有这手段?只怕是太后出手。”
这才是她烦恼的根源。这些日子元洵的举动,让夏文姜越发不信任她。如今又有王氏韦氏介入,她夹在三股势力之间,日子越发艰难。
杨琬想起什么,小声道:“娘娘,这次的药渣我拿去给大夫看过了。大夫说这药近于磁朱丸。”
“磁朱丸?”
“是治疗癫痫的。”
夏舒心一沉。
癫痫这病,可轻可重,轻则耳鸣眼花、失眠多梦,重则抽搐昏厥、神志不清。若是后者,夏文姜定会扫平一切不稳定的因素,为夏家铺路。这因素怕是也包括她。
她心中忧思烦闷,一个不速之客出现在亭中。
“娘娘好气度,外面议论都飞上天了,娘娘还有闲情在这里喂鱼。”丁奉道。
杨琬当即隔在二人中间,厌恶道:“你怎么跟狗皮膏药一样,烦不烦?”
丁奉一点不生气:“这次是娘娘先找我的。”
“你!”真是给点脸就翘尾巴,杨琬恨不得把他直接推下水淹死才好。
夏舒没心思与他废话,起身欲走,丁奉拦住她:“娘娘这么怕我?别担心,我是来向您道谢的。”
夏舒觑了他一眼,只见他今日穿了一件绯红色绣白鹤长袍,没有涂粉,没有染指甲,打扮得十分正常,除了颜色鲜艳,竟与其他文官无异。
但这份无异出现在丁奉身上,便是十分诡异。
“一切皆是中郎将的造化,和本宫没关系。”夏舒提醒他,“宫中人来人往,耳目众多,中郎将还是谨言慎行。”
丁奉恍若未闻,自顾自道:“要不是娘娘派夏浑指点于我,只怕我早跟我那兄弟一起送命。”
夏舒语气多了一分不耐烦:“本宫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既无事便走吧,免得惹人非议。”
“非议?娘娘现在的妒名,只怕比我的花名还响亮。”丁奉像是听到什么笑话,轻笑一声,片刻又道,“娘娘知道他们背后怎么说你么?”
“本宫没兴趣——”
“他们说夏氏果然只是小门小户,教出来的女子目光短浅、毫无德行,只会争风吃醋,与真正世家大族的女儿完全不可比,配不上皇后之位。”
丁奉自己也是平民出身,心中不平,走向前一步,声音蛊惑:“其实他们这些世族,不过仗着祖上荣耀,便自视比别人高一等。可要把他们放在我们的出身、我们的境遇,难道能比我们做的更好?只怕比我们更狠、更恶。”
他越说越暧昧,夏舒冷声道:“中郎将,你是你,本宫是本宫。”
丁奉对夏舒这爱答不理的样子真是又爱又恨:“何必分得那么清?娘娘既然帮我,难道不是对我有所青睐?”
夏舒没想到丁奉竟是这样认为,忍不住笑出声。
丁奉听在耳里,只觉又羞又恼,怒道:“你不会真的喜欢那个不举皇帝吧?告诉你,他今日借着出巡去了柳府,你猜猜他去看谁?”
他见夏舒脸色变白,心中窃喜,假装温柔道:“别担心,你帮我,我自然也帮你。只要你给我点甜头,我保证那些姓柳的、姓王的一步也进不了后宫。”
“大胆!”丁奉越说越离谱,夏舒厉色喝道,“让开!”
“哟哟,气性这么大?我让开就是。”丁奉撤开脚步,离开前面露狠色道,“总有一天叫你哭着求我。”
他走的如此轻易,倒让夏舒有些意外。
“哎哟!”杨琬惊呼一声,随即闭口。
夏舒顺着她目光方向看去,烟雾朦胧中,一个身影在亭外,不知站了多久。
“陛下?”夏舒看不到太真切。
元洵扭头就走。
夏舒不免心惊。
私会外臣,举止暧昧,丁奉这厮,怪不得刚才如此大胆,竟是想进一步挑拨她与皇帝关系,让她陷入孤立绝境。他如此用心险恶,夏舒怎么会饶过他?下次定要致他于死地。
但她需得先解决眼前误会,也不知道元洵看到多少。
她越是怒极,越是冷静,脑中闪过许多主意,不过片刻,心下已有计较。
“陛下!”
元洵没有理她,走得更快,显然很是愤怒。她追在后面,顾不得地上潮湿,几乎在跑。杨琬带人跟在后面,差点追不上她。
两队人一前一后,穿过一大片树林,路过揽月阁时,元洵转身登上石阶,下令侍卫:“朕要清修,守在阁外,不准任何人进来!”
进入阁中,门将关时,夏舒赶到,不顾侍卫阻拦,硬是紧跟着闯进。
元洵一句“你大胆!”话音未落,夏舒已经关上门,扑进他怀里,双臂用力环住他腰,头靠在他胸口。
元洵一时被她的主动怔住,一张脸青了又红,半晌才憋出一句:“你干什么!”
私交外臣,她这么做,已经不是第一次。前几日她主动求和,元洵已经提醒过她,虽不信她会听,但这才过几天,她竟然如此按耐不住!
她是夏文姜一手调教,元洵不指望她不爱权力,可她找谁也不能找丁奉,那是元洵平日最厌恶之人!
联系丁奉近日表现,一反常态,背后出谋划策的不是夏舒还有谁?她在帮丁奉对付他!
又想丁奉今日打扮,说不是去勾引她谁能相信?两人亭中做什么,隔着大雾他在外面也只能看个大概,就算没有动手动脚,谁知道有没有说什么调笑之语?
元洵越想越气,气得要冒烟,恨不得抓住夏舒问丁奉哪里比他好?找丁奉为什么不找他?
难道是因为他这些日子没满足她,所以夏舒就和外人私通?毕竟丁奉能当男宠,肯定是有他的天赋,但这种事情他怎么能承认被比下去?
他脑中思路纷杂,无数个可能闪过,最后只抓住一条:今天说什么都不能让夏舒蒙混过关。
他还未开口,夏舒抢先质问:“陛下今天去了柳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