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不成扛人时能少费几份力吗?
苏宁和几个同学在角落奸笑两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露出一副“我懂我懂”的表情。
高涵关心叶幸的伤势,没有察觉身后的异动,她知道池舒的身体状况,于是又问一遍,得到她非常坚定的回答才点了点头,“好吧,那你留在这儿,有意外情况记得告诉张校医,给我打电话也可以,知道吗?”
“知道,涵姐。”
高涵带着其他学生离开了,临走时不知道跟校医又嘱咐了些什么。
张校医把床摇下,让叶幸平躺着休息,又把开的药摆在桌子上,给池舒他们留下电话号码,“孙医生今天请假了,医务室就我一个,刚吃完药他可能会困,等他醒了你们一起回教室。我还得去操场上看着,别再出点什么事,有问题就给我打电话,我马上回来。”
“谢谢张校医。”叶幸很恭敬地跟她道谢,看起来温良无害。
池舒也摆摆手。
张校医转身离开,医务室只剩下这一双少年,和清风拂过百褶窗窗帘时幽静清浅的“沙沙”声。
万籁俱寂。
池舒感受到自己的心脏在咚咚作响。
“你要睡一会儿吗?”
池舒率先打破了寂静,她坐在矮矮的板凳上,屈膝腿弯,两只膝盖顶在医务室稍微晃动就会吱呀作响的铁床床沿上,口干舌燥着局促地问。
“不了。”叶幸侧了侧身,被纱布裹起的臂弯影响他的动作,只能让他有点难受的偏过身。
“不困,想说话。”叶幸抬起薄薄的纤弱的眼皮看向池舒,柔软的耳朵蹭在枕头上,被压的有些变形。
池舒从另一张床上拿来枕头,给他垫着,叶幸得以坐起来,斜靠在那里,视线略微比她高一些。
池舒看着他下颌那里那一小块擦伤,只觉得像白瓷裂纹,说不出的惋惜与心痛,她看着看着,忍不住小声问:“痛不痛?”
叶幸垂眼看了一眼身上的这些伤口,被纱布裹住的膝盖正缓缓地将其染成枯红,空气中飘散着一股淡淡的血腥气,和医务室经年不散的浓厚药味混合在一起,古怪又奇异。
他抬头,原来这在你们眼中就算痛苦吗?
这算什么呢?
跟那些落在后背的脚印和拳头相比,跟那些砸在手臂腿骨的棍棒和重物相比,这样的擦伤几乎算是小小的插曲了。可这样的小小插曲能够得到池舒的完全关注,能够让她的眼睛里只剩下自己。
那么他再痛一点又如何呢?
叶幸的喉间溢出一丝痛苦:“有点痛,不过能忍住。”
池舒的眼神里流露出几分心疼,她好像真的很能共情,月亮尖尖似的眼尾向下垂着,两只眼眶被染得飘红,“以后不要这样了,受伤了要第一时间处理伤口。”
叶幸看她湿漉漉的眼珠子盯着自己,嘴里吐出热气,玻璃纤维一般的透亮皮肤上好似随时都会滑下两颗眼泪,他的心变得酸涩而膨胀。
他突然不想这样了。
不想让她落泪。
不想让她痛心。
池舒这样的人,合该被人永远被人捧在手心,风吹不起她的鬓发,雨打不湿她的衣角,他从未为她做过什么,怎么敢带给她一次次的负面情绪,让她心疼又委屈。
叶幸往上拖了一下被单,盖住身上受伤的地方。
池舒以为他冷,红着眼帮他一起往上拉。
“好,我记住了。”叶幸看着她顶上的头旋儿,柔柔开口。
池舒这才抿住嘴唇,朝他笑了笑。
池舒的性情太好,自控力超群,哪怕情绪濒临边界也不会妄言伤人,她坚定、勇敢、充满希望,哪怕硬着语气面对讨厌的人,说着桥归桥路归路这样的话,也像是你我地位平等。
如果要靠近这样一个女孩儿,最好献上自己的真心。
“你渴不渴?我给你倒杯水吧。”
饮水机旁边有一次性纸杯,池舒给叶幸倒满,想着他一早上没碰水杯,这会儿看起来嘴唇都有些干裂了,肯定不好受。
叶幸顺势接过来。
池舒又说:“刚刚来的太急,把你的柠檬水落在操场了,不好意思啊。”
叶幸摇了摇头。
“柠檬水了你今天是喝不成了。”池舒笑了一声,从口袋中摸出一颗薄荷糖,“不过还有这个,给你,吃点儿甜的,说不定没那么疼了。”
叶幸微怔,看着她变戏法一样哄着自己,笨拙地把自己当小孩子照顾,胸膛里那颗红色的心脏胡乱地跳动着,有些好笑地接过来塞进嘴里。
清甜凉爽。
“好吃吗?还疼不疼?”
叶幸点点头,又摇摇头,“糖很好吃,已经不疼了。”
“谢谢你,池舒。”
他想,这比止疼药管用。
池舒愣愣地看着叶幸冲着她笑。
那双常年蒙着阴翳的眼睛,笑起来却一扫尘霜,像死气沉沉的深潭被无端掀起波澜,又卷起巨大的湖心飓风将看者牢牢地吸附进去,难以平息。
要是他多笑笑就好了。
池舒胡乱望着床上的少年,看着他扇动的纤弱的眼睑,看着他被水沾湿的饱满的唇珠,脑袋里一通乱想,忽而想到叶幸上下学的问题。
她斟酌着:“叶幸,今天中午你不骑车,我送你好吗?校医姐姐说你胳膊和腿上的伤口很容易再裂开,要是感染就不好了。”
她说的情真意切,细白的牙齿像扇贝一样开合。
叶幸应下了。
十二点之前,池舒搀着叶幸回了教室。
宽松的校服捋下来,受伤的地方都被遮住,两人走得不快不慢,挑的是人少的小路,却还是被好几层人围观。
他们趴在围栏上,一个人头挤着另一个,像涨潮时拼命往上跳跃扑腾妄图得到新鲜空气的鱼群,头脑鲜活,过分热情。
饶是池舒情绪再稳定,也不免有些头皮发麻,她一回头,听见“刮擦刮擦”的衣服磨损声,而高高围栏上的众人,有的仰面看廊檐,有的正在聊着不知所谓的天。
“叶幸,他们是不是在看我们啊?”
“好像是。”
叶幸轻轻挣开池舒的手,“要不你先走吧,我自己一会儿就到了。”
池舒摇摇头,把人丢在半路算什么,何况这是叶幸,她不放心。
“我还是跟你一起吧,涵姐说让我看护你的。我们光明正大,不怕其他人说什么。”
叶幸沉默地“嗯”了一声。
池舒隔着校服外套重新扶上他的小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