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贝,这个座位是谁啊?上节课没有人坐。”池爸突然出声,指着池舒左边的位置。
池舒蓦然抬头。
“这是叶幸的座位,我的同桌。”她楞了一下,这样说。
池爸嘀嘀咕咕“这就是那个叶幸啊,课桌倒是整整齐齐的……”,接下来的话池舒没有听清楚了,望着叶幸整洁有序的课桌,她脑海里想到了许多事情。
体弱者多情,池舒是典型。
多思、多想、以己度人,宽宏大量,因为这些特质,她能够轻易原谅于半夏的针对,能够顺利和所有人打成一片,能够设身处地理解姜附子的过去。
池舒不喜欢过多涉足别人的空间,不代表她迟钝难以察觉。很多时候,只要她愿意,就能抽丝剥茧还原很多秘密。
就像此刻,她想到刘月月和于半夏课间讲过的话,想到暑期最后几天看见叶幸在书店打工,想到自己意外得知叶幸常年都在兼职,想到每次同学们谈到父母谈到家庭时叶幸冷漠避开的空洞眼神。
池舒一直擅长把控自己的情感,可以说信手拈来,游刃有余。
唯独在叶幸身上失灵,反应迟钝。
她没有意识到自己对叶幸的求知欲已经大过所有人,也彻底忘记了这样背着他人的胡乱猜想有多么冒犯。
她的心里有一根线,被动地把那些跟叶幸有关的事情串联起来,从头理到尾,池舒的心扑腾着,想要从皮肉底下跃出来。
池爸在她面前招了招手,池舒抬起头,从他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的形象。弯弯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睁着,柠黄色的瞳孔极其缓慢地收缩,她的猜测让她不敢相信,精致灵慧的脸上写满了惊讶与不安。
池爸不知道又说了些什么,池舒从混沌中清醒过来。
那是很可怕的猜想。
池舒想,或许不如直接问他,如果他愿意说的话。
上课铃声响起,家长和学生都走入教室。学生分散坐在过道里,家长坐在他们的位置上。
池舒看见叶幸一个人走到他的位置,他坐在走道,而不是坐在课桌前空着的凳子上,平淡的神色像深秋最后一片枯黄的树叶,孤零零从枝头摇曳入土碾落成泥。
他扭头,不经意对上两桌之隔的池舒小心窥探的目光。
亿万分之一的概率,池舒感觉他好像笑了一下。
她迅速扭过头来,有种做坏事被逮到的心虚,可冷静下来,看到那个空着的座位,内心不免五味杂陈。
林海市最近降温很厉害,仿佛一夜入冬。
教室里常年窗户大开,池舒离窗几米远,每次有风刮进来首先就要从她身上透一遍。
这会儿太阳光不怎么富余了,小风倒是一阵接一阵。池舒把手缩进袖子里,又把拉链拉到最上方,白色的羽绒外套把她整个人像元宵里的糊糊一样裹起来,除了头部不留一丝余地。只是她骨肉轻盈,穿的再厚也不显臃肿,从小培育出的姿态优雅,在哪里都很轻易脱颖而出。
叶幸没有在池舒的美丽上停留,他注意到池舒的动作,伸手把窗户关了关,偏过头又说:“叔叔,您坐这儿吧。”
池爸意识到他在喊自己,探着头问:“这里不来人了吗?”
叶幸摇摇头:“没有,您坐吧。”
池妈往这边看了一眼,心想这孩子还挺有礼貌。
池舒心里却是一咯噔。
池爸大咧咧坐了过来,笑着夸:“谢谢了啊,小伙子。”
教室里屁大点地方,要塞下比平时多一两倍的人,想想都憋屈死了,胳膊腿都伸不开。幸好有这个好心眼的小伙子,给他腾地方,他和池妈一人一个座位,这下可爽快多了。
身体舒展了,池爸终于有心情打量起池舒的这些同窗。
听说池舒在班里人缘好,很受大家欢迎,这很好,理所当然的事情,说明大家有眼光,有这个境界。
和她玩的最好的几个女孩子貌似叫刘月月,于半夏,李鹤如,这个池妈已经了解过了,并且于上节课间成功打入家长群内部,和这几个女孩的父母互相交换了名片,所以不必操心。
眼下,他关注的只有一个人。
叶幸。
池舒这些日子的进步池爸池妈看在眼里,女儿不止一次向他们提及她的这个好同桌,说他怎么怎么聪明,怎么怎么努力,辅导她课程时多么多么认真,多么多么细致耐心。
当时他没放在心上,记不住那小子的名字,可这会儿不一样,人就真真切切的摆在他面前了,池舒还大大方方告诉他这就是叶幸。
他无论如何也没法忽视了。
高涵在讲台上大讲考试,从月考到会考到艺考再到高考,再到各类竞赛和强基计划,把班里这些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家长听得一愣一愣的,眼睛里几乎要冒出火星来,恨不得立刻代替儿女亲自出征。
池家父母可不关心这个,池爸自以为隐蔽地偷窥着身旁的少年,池妈无聊到翻起了女儿的速写本。
荣华富贵皆是浮云,在她的眼里,只要池舒好好的,她就满足了。
他们没有把池舒生成一个健康的孩子,这辈子已经对她不起,只能用无限的爱和金钱来补足,她只要做自己,其他的一切都由他们来承担,无怨无悔,心甘情愿。
池妈翻着女儿的速写本,发现越往后相似的人物出现越多。
“小舒,这个男孩是谁呀?这个本子有一半都要是他了?”池妈指着本子,喊出声来。
池舒脑门蒙上一层汗,没想到爸妈小动作一个比一个明显,她抬头看了眼讲台上说得唾沫横飞的班主任,感觉自家在顶风作案。
池舒咽了咽口水,轻飘飘躬下腰,取过池妈手里的速写本,掩唇解释:“这是叶幸,我的同桌。”
末了,补上一句:“现在就在我爸左边。”
池妈显然也意识到自己的动作有点大了,她趴了趴身体,脑袋看起来没动,姿态仍然优雅,眼珠子却灵活地转到左边,把池爸身边的男孩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
然后,借着捂鼻子的动作说的第一句话是:“居然不是个照骗。”
池妈是个典型的颜控,否则年轻时候也不会从大批追求者里看中家境平平的池爸。
早上一进教室,她就注意到班里有好几个小伙子都长得很精神,女孩子也都端端正正的,气质轻巧,尤其池舒这个同桌,眉眼深刻转折精妙,气质沉稳贵重,比起他们生意场上见过的那些大人物家的公子也不遑多让。
刚刚在画册里看见他,她第一反应是“这小子真帅”,第二反应是“我闺女画的好生动”,第三反应才是“怎么画了这么多张”。
听见女儿说画里的人就是叶幸,而叶幸就是池爸身边的少年,池妈的心里其实有点儿吃惊。
她自己学□□,只有高中学历,知道帮池舒补课的同学是年级第一,是中考状元,因为自己上学的时候书呆子见多了,自然而然将人家的形象勾勒成一个鼻子上永远托着大厚眼镜框,整日沉迷于书山题海不能自拔的不修边幅的沉默小男孩,打死她都没想过叶幸会是个才貌双全的挺拔少年。
高涵总是有讲不完的话,她过往十几年的教学经历赋予她丰厚的经验,而短短的高中三年又让她总想把这些完完全全地传授给每一届少年。
现在的第二节课,就这样在她慷慨激昂的声音中结束了。
赵晨阳和李鹤如从她的手里接过一沓成绩单,挨个分发到学生手里,高涵解释道:“这是高二以来三次月考的成绩,家长们可以看一下,单科老师给部分同学写了建议,希望大家能继续改进。”
“下面大家可以自由活动了,等第三节上课我们开小会,顺序就按照这次考试的排名。”
高涵蹬着小皮鞋走得潇洒,有的人却开始愁眉苦脸。
苏宁这次生物考的很差,因为粗心看错题目,他丢掉一整道大题,给班里拉了大分,生物老师已经找他谈过话,一会儿班主任还要再次约谈。
赵晨扬看着自己姑姑姑父脸上的死亡表情,忍不住在心里为他默哀。
刘月月最近开始准备创新作文大赛,去年她因故没有参加,今年打算试试水。语文老师对她抱很大期望,认为她很可能打入决赛。
齐浩然这次还是班里第二,他的总分一直很稳,去年在数学竞赛取得名次,参与了心仪大学的冬令营,今年又顺利在化学竞赛打入决赛。
李鹤如的成绩也有很大突破,尤其是英语,跟另外一个女生并列全校第三,李妈妈的嘴角从进了教室就一直咧着,看得出她很满意。
池舒为李鹤如感到安心。
在她看来,每个人的心态都像一条拴在悬崖上的线,两端缠在悬崖的两边,柔韧强大,可以绷紧可以回弹,但线就是线,蹦得太过就会断。
李妈妈强势的态度压迫着李鹤如,就如同将她心里的那根线次次压到几乎极限,她处处循规蹈矩,丝毫不敢出格,很多时候都迫切需要外在的刺激。
可是她明明是不甘平稳的。
池舒能看出来。
池舒看得出来,李鹤如的内心是火热的,想要猛烈冲破泥潭的,她那股心底的忍耐徘徊和不甘,就和她妄图冲破身体的障碍,想要快活地奔跑时一模一样。
她懂她。
而她只缺一段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