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啊。”池舒笑了一笑。
她低下头去夹瓷盘子里的菜,纤长白皙的手指握在圆头方角的竹筷上,莹莹泛着白光。单薄的手腕在叶幸面前像小鸟一样飞来飞去,他动动手指就能捉住,形成牢不可破的屏障。
叶幸垂下眼,压下那些心里那些荒唐的火苗一样跳跃的想法,默默去吃碗里的菜。
“这个馒头还挺好吃的,感觉特别松软。”
“我自己蒸的,存了不少在冰箱里,你喜欢吗?要不带一点走?”
池舒一愣:“你还会蒸馒头啊?”
叶幸嘴角似有淡淡笑意:“时间久了,就都会了。没什么难度,还是你做的西点比较复杂。”
池舒眼睛又弯成了月牙。
饭后,两个人一起把碗筷收拾到厨房。
池舒要帮忙洗碗,叶幸只说是个正常人家都没有让客人干活的道理,她插不上手,就在一边看。
看这个人的动作,看这个人的神态,看这个人的模样,从左往右,从上到下,屏气凝神,心无旁骛。
叶幸弯着腰洗碗,蓬松茂密的头发总有几根不太听话的翘着,他按下去,又翘起来,再按下去,再翘起来,好像这是他人生中唯一掌握不了的事情。
原来叶幸也不是无所不能。
池舒无声地笑。
目光落下来,又看到他的眼睛像寂静无声的深潭,鼻梁挺拔,嘴唇湿润,清澈的水流冲击在他裸露的小臂上,水花四溅,顺着手臂肌肉滴滴答答地往下淌。叶幸恍若未觉,只认真地洗着两个人的碗筷,露出格外优美的颈部线条。
清冷学神做家务,对池舒而言是一股别样的性感。
她轻咳了下,借此转移注意力。
叶幸转身:“怎么了?”
池舒心虚道:“没事没事,就是喉咙有点痒。”
叶幸顿了片刻,从墙上拿起一块布把手擦干,没等池舒反应过来又倒了杯温水给她,还在里面特意加了柠檬片。
池舒一愣神的功夫,他就又回到洗菜池前干活了。
池舒捧着杯子,杯壁上的暖意如春日一般在她的心里到来,白生生的脖颈微仰着,任由两人的气息钻进彼此的毛细血管。
叶幸做收尾了,他伸长胳膊把东西都放到壁橱里去,这个姿势让他卓越的身形得以完全展现,长腿细腰,瘦而不弱,一层薄薄的皮肉底下是相当年轻蓬勃的灵魂。
池舒终于注意到他右手指关节处浅褐色的疤痕。
“你的手……怎么了?”
叶幸瞥了一眼,把擦干的右手垂在一边,和池舒一起走出厨房,“前几天不小心擦伤了,现在快好全了,没事。”
池舒看着他沉默的眼睛,没有多说。
她自己开过刀,对伤口很了解。这么不规则的软组织挫伤,不可能是简单的擦伤,四个关节有的印子深,有的印子浅,就像是砸在粗糙的墙壁上,接触墙壁的面积不同,形成的伤口大小也不同。
但他既不想说,那她也没有问的必要。
池舒依然在观察着叶幸。
良久,她深深吐出一口气。
“叶幸,你觉得累吗?”
“累吗?”
叶幸想了想,“好像我也不是很清楚。”
叶幸的眼神飘向半黑的窗外,那里风声如吼,枯落的树叶偶尔会被卷向高处,跨越看似永远也无法跨越的高度。
有些人生来有钱有权,举手投足间就能呼风唤雨,被追捧被推举被阿谀奉承的生活滋养得他们容光焕发,乃至疲倦厌烦。有些人却困于泥潭,命运多舛,一辈子都不一定求得一张和别人同台竞争的入场券。
但你能说这些人的命格就比另外一些天生要贱吗?
老人说穷人三代扶一代,富人富不过三代。一个家族上下三代人的努力,才能实现阶级的跨越。难道跨越了之后,他们还会说自己的祖父祖母也是贱命吗?
他累吗?
或许做了那么多事情的他是累的,又或许做成那么多事情的他是不累的。
有同道百折千回不知苦。叶幸追逐自己想要的,只不过不屑于用卑鄙的手段。
在他看来,世家大族也会出废物,市井小户亦能生贵人。
教过的学生那么多怎么初中班主任就唯独给他介绍兼职?外面做零工的不计其数怎么楼上孙奶奶就恰恰同意了他做手工挣钱?一栋楼里说邻居都是邻居怎么张姨一家每年就偏偏和他一起吃年夜饭?
普通人的情感是充沛的,像梅雨季的雨水一样连绵不绝。
给他一些时间,他会让自己到达和任何人平等对话的高度。
四目相对,池舒听见叶幸说:“我们都有自己的理想。”
“知道自己想成为怎样的人,是一件伟大的事情。”
“所以,我永远都不会累。”
池舒后背一阵战栗,仿佛触电一般噌地握住他的手,“我知道,我懂你的意思。叶幸,我理解你。”
她理解他,她能够感同身受。
朝闻道夕死可矣。
而他们虽然钟情的事业不同,生活的环境不同,但在心灵上追逐着的对自我的实现却完全契合。为了那毕生的理想,付出一切也心甘情愿。
六点半,池爸到了小区外头。
叶幸出门送池舒,手里提了个装满大白馒头的食盒。
刚刚池舒不过出门前看了一眼,叶幸就给她把食盒装满了,她不好意思再拿出来,只能带上。
两旁路灯稀稀拉拉,昏黄的光线照得人影都模糊不清,两个人一步一步地往前挪,影子一点一点地拉长缩进。
靠近马路,池爸池妈从车里出来接人。
“怎么样,今天玩得开心吗?都在别人家吃什么了?”
一群路人看过来,池舒脸一红,推着他往车门那儿走:“老爸,你小点儿声。”
“哟,这怎么还害羞了。”池爸笑道,身体却顺着自家姑娘的力道在走。
父女两个上了车,池妈站在外面。
“小幸啊,你和池舒是同学,更是好朋友,高二这种关键时期,你对她多有帮助,阿姨很感谢你。”
叶幸已经预料到她要说什么。
果然,下一秒许虹话锋一转。
“不过,小舒的身体不好,她的世界里只有画画,这你也知道。阿姨有必要提醒你们年轻人一句,做人做事还是得适如其分,这你明白吧?”
她穿了高跟鞋,嘴唇像涂了鲜血,明明个子比面前的少年矮半头,气势却分毫不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