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生辰宴之后,含光阁的访客便多了起来。林絮与杨红玉相约多次,才寻到个空闲的时间见面。
二人屏退殿内侍从,像儿时一样在桌边铺上绒毯,脱开鞋靴,围坐在榻前聊起天来。
杨红玉揭开琉璃盒,取出一碗热腾腾的糖蒸酥酪,吹了吹递给她:“立冬将至,太子将代陛下在郊庙祭祀,你也要跟着去吧?”
林絮点点头,接过瓷碗尝了一口:“今年祭祀黑帝的仪式持续三天,三司女官都要跟着他过去。”说完,她顿了顿,继续道:“唐婉华最近可忙坏了。窦嫣不在,司则司暂时无人管理,她一人协调两司,成日忙得脚不沾地。”
“哎,我最近也忙得很。”杨红玉放下茶盏,颇为苦恼地撑着头叹气,“德妃娘娘心慈手软,不喜欢惩戒耍手段。可六尚局那么多女官,一个两个都将明哲保身奉为圭臬,若只是好言相问,很难从她们的嘴里问出点什么。”
“查出是哪几个犯事儿倒是不难,但若想将宸妃做的手脚一并揭出告知陛下,就难了。”
林絮蹙眉,轻轻涂开酥酪表面漾开的糖浆,沉声道:“魏澜不倒,她永远都是宸妃。就算此事与她有关,陛下也不会轻易动她的。你倒不如趁此机会将那些狼狈为奸之人逐出宫闱,再在六尚局中寻几个可靠的新人,好好培养。”
说到这里,她忽地想起什么:“对了,茯苓来找过你吗?她就在六尚局内,你可以寻她帮忙。”
提到叶茯苓,杨红玉眸光闪烁,眉宇间露出几分不自然的神情来:“她呀……我之前见过,搬到含光阁后很少来往了。”
林絮没注意到她躲闪的眼神,低下头将碗中剩余的酥酪挖干净,继续说道:“茯苓是揽月亲自挑的,能力或许不算上佳,但人绝对可靠。”
“好,我知道了。”杨红玉轻轻应了声,沉吟片刻后问,“揽月……是你在江湖上交的朋友吗?”
“是。我在钱塘的那些年,多亏了她。”林絮想起往事,不由自主勾起嘴角,微笑道。
是我,是我当时来晚了,才让你流落江湖,受了那么多苦。如今既有她来照顾你,我就……放心了。
杨红玉垂下眼眸,默然摩挲着茶盏表面的彩釉,渐渐将思绪拉回:“无论如何,我们不能再让权柄落回她手里。断了血肉供给的野兽,一旦接触血腥,将会比以前更疯狂。”
“只有牢牢抓住手中利刃,一步步与之搏斗,使其节节败退、再起不能,才有一胜的机会。”
她凝视着杯中波动的窗棂倒影,长舒一口气,转头看向屏风后的花窗。
天光正从外面透进来。
窗外朔风紧吹,轻飘的雪花缓缓落下,在雕梁画栋间铺上一层绒白。
披香殿外,魏琳琅身着银朱捻金双蝶裘衣,外披一件水貂大氅,一动不动立在门前,静静地看着庭中飞旋的白雪。
“娘娘,外面这么冷,还是回宫待着吧。”金轮将捂热的手壶递给她,欲言又止道。
魏琳琅摇摇头,眼中情绪晦暗不明,轻声说了句:“你说,朱懿是不是已经厌倦我了?”
听到她直呼皇帝名讳,金轮下意识惊了惊,在寒冬腊月里出了一层薄汗,小心翼翼回道:“怎么会呢……陛下爱娘娘天下皆知,娘娘为何突然说这样丧气的话?”
魏琳琅闻言,不以为然地嘲讽一笑,转头直勾勾盯着她,眼中的怨恨和不满似要溢出来:“那他为什么要把我的东西给别人?”
“这……”金轮被她一噎,又不敢直言反驳,只能硬着头皮委婉道,“娘娘,宫规森严。披香殿在李娥英和太子之事上被人抓到错处,自然是……要罚的。就算陛下再宠爱娘娘,也不能不顾及自己在众人面前的威严。”
“但,但陛下也是心疼娘娘疲累,才暂时将六宫管理权交予他人的。娘娘还是回宫好生歇着,把身体养好了,陛下自然会再信任您的。”
魏琳琅沉默下来,抬头看着苍白的天空,心中暗道:他在前朝我在后宫,本就是这前后相对的第一人。可为什么他能随意处置我,而我却毫无应对反抗之力呢。
这唯一可供倚靠的东西,却是来自他人的施舍。
凭什么?
“好生廉价的宠爱。”她冷着脸转过身,优雅地抬手将鬓边碎发拨到耳后,缓步走进大殿,“李娥英怎么样了?”
“她已经被打入冷宫了,还有不少女史被揪出贬入了掖庭。但娘娘放心,婢子已知会过了,绝不会让她们查出任何有关披香殿的罪证。”金轮跟上她的脚步,低眉禀报道,“据说李大人听到消息后,当即就气得病倒了,这几日都请假未上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