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姜顽即将踏足内山之际,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从两旁人群中颤巍巍站了出来:“真是世风日下,竟然让妇人不洁之身亵渎佛门圣地,尔等枉为男儿!老夫宁肯舍了残躯不要,血溅三尺,也绝不愿见此等丑事!”
说罢便要以头抢地,以死明志。
姜顽抬手阻了一下:“你活到现在自己都没活明白,我只为你身边的亲人可怜。你这种人就算死了,也是死于自己的迂腐和卑劣,后世轮回多半也是去畜生道,不勘为人。要是你还想死,便去死吧,我不会再拦你了,记得滚远点儿。”
姜顽的话清楚落到在场每个人耳朵里,老者只觉一股热血从喉中上涌,“噗!”当真一口三尺高的老血溅到半空。
直到被姜顽抱着站在万佛山山脚下,圆行还没有从之前的惊愕中反应过来。姜顽大约是疯了,居然想要在众目睽睽之下,以女子身份,公然登山。
“我倒要看看,万佛山到底是什么龙潭虎穴,女人走一遭,难道会粉身碎骨不成?”
圆行不是不渴望,但是她没有勇气。
活着的时候,尚且不敢,如今只剩一口气了,难道就敢?
女子不可踏足万佛山——她这一生习以为常,不敢违背,天域千百年来规矩,岂能儿戏?
圆行用尽自己的力气,拼命扯姜顽的衣袖试图阻止她。
圆行知道姜顽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心愿,但是不必如此,不可如此!
姜顽只看着圆行的眼睛,说了一句话,让她改变了主意:“不单是为了你,也为了摩珂莎她们的悲剧不要再降临到天域其他女子身上。你如今的遗憾,不要再成为她们的遗憾,你憧憬却见不到的未来,她们会替你看到。”
而今气若游丝的圆行躺在姜顽怀中,随着姜顽缓步上山。她听到的周遭人群的厌恶斥责之言,但她已经无力说话,只能靠在姜顽胸口,听着她沉稳的心跳,在心里一遍又一遍默念佛经: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姜顽对后方沸反盈天的闹剧毫不在意,望着山顶上那座金顶大殿,稳稳当当抱着圆行继续向上,一脚抬起,踏入梵音寺内山。
这是几千年来,女子在万佛山内山迈出的第一步。
一滴泪从圆行眼角无声滑落。
原本议论纷纷、指指点点的外山众人见到这一幕,顿时如遭雷击一般,陷入死寂。
大多数人僵立原地,目瞪口呆,有的则不敢相信眼中所见,使劲搓揉双眼,更有甚者,直接向山巅跪地磕头,状若疯癫,口中不知在诵念什么。
姜顽和圆行的身影随即便消失在内山浓重的云雾之间,山外之人再不可见。
“你看,这万佛山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不过风景还不错,值得好好欣赏一番。”姜顽顺势替圆行收起那顶帷帽。
圆行努力睁着仅剩的一只眼睛,望向四周——原来这就是万佛山的正面景色啊。
山石嶙峋峥嵘,霜雪掩映下更显奇绝;松柏野竹青翠依旧,凌然傲骨不屈;时而风起,似与挂雪枯枝相喝而歌。
真奇怪,明明和自己在外山看到的山野之景没什么不同,可是圆行就是觉得此处分外可爱。
而她最向往的莫过于山巅那座金辉耀目的雄伟佛寺。
圆行躺在姜顽怀里,静静望着山顶,舍不得眨眼。
“就到这里吧。”圆行突然开口,声音微弱到几不可闻。
她很清楚,此时踏出的每一步,对姜顽来说,都殊为不易。她的心跳从踏入内山后,便急遽加速,喘息声也不自觉变得粗重。
而越往后,想必会越发艰难。
“都快爬到山顶了,灰溜溜下山多亏啊!赔本的买卖我可不干。”
从踏入内山的第一步开始,姜顽便觉察到了一股无形的压力,如同她此前夜探经录阁时所感受到的一样,四肢灵气开始涩滞,每往上走一步,压迫感便愈加强烈。
不过走了百余数台阶,姜顽额头便大滴大滴的汗水往下淌;又走了三百层,姜顽胸口不住起伏,每往上迈一步,都似断脚之痛;待到姜顽双眼充血,踉跄地来到最后九层台阶之上,抬头望见上方那块金光闪闪,刻有“梵音寺”三个大字的匾额,终于露出一丝得意又轻蔑的浅笑。
“阿弥陀佛!”一群僧人突然从寺中大门涌出,为首之人身披赤金袈裟,其余随众手持八尺长棍,筋肉遒劲,林立山门两侧,对阶下姜顽怒目而视,宛如罗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