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得细致,每一只翟鸟的纹路,每一处针脚都一一看过来,指腹时不时擦过衣服,带起一阵轻微的声响。
慕容蓿已经想办法转移注意力,但流玥那细致到令人发指的视线还是无法忽略。
她整个人都僵直了。
这时候,她真的希望流玥可以不那么细心,那么,她就可以更早一点摆脱他的目光,更早一点脱下繁重的衣裳,更早一点离开太后宫里。
然而,她越希望,就越失望。流玥像是硬要找出点瑕疵似的,前前后后看了一遍又一遍,愣是没让视线离开过她身上半分。
他是故意的吧?他是想让她变成雕像吧?
慕容蓿两条眉拢起来,左想右想,想不明白一件衣服,他怎么能看这么久。正当她准备默默吐槽流玥磨叽的时候,手上忽的一暖。
流玥握住了她的手。
慕容蓿陡然一惊,偏过脸去看流玥的时候,眼角余光瞄到了一旁的吕轻衣。
吕轻衣低垂着眉眼,两手紧紧地交握在身前,那骨节处已因过度用力而泛白。
慕容蓿目光一顿,手上微微使力,想要从流玥手掌里挣脱出来。
像是看出了她的意图,流玥骤然收紧手掌,牢牢将她握住。
“大王。”慕容蓿蹙眉。
流玥神色微冷,抓她手的力道还加重了一分。
他没有说话,但那副表情好似在说:你再缩一下手,试试?
诶!还能怎么办?如今力气大不过他,只能他想怎样就怎样,可——
慕容蓿悄然看向吕轻衣,神色间满是苦恼和纠结。
她不看倒还好,这一看就让流玥气不打一处来。只见他面色忽的沉下来,猛地将人拉拽到了怀里,然后低头含住慕容蓿的双唇,辗转吮吸。
宫人们恍若未见,只是将脑袋垂得更低了。
吕轻衣脸色煞白,绞在一起的手似乎更白了。
流玥的行为来得突然,慕容蓿惊愕地瞪大了眼睛,没容她怎么思量,她就将人推开了。推开之后,还惶惶地看向吕轻衣。
流玥脸色一沉:“慕容蓿,我亲的是你,娶的也是你,你看旁人作甚?!”
“你……”慕容蓿说不出话来,脑袋瓜飞快地转了起来,疏忽又理顺了流玥的行为逻辑。
从小到大,吕轻衣对流玥的爱慕都是不加掩饰的,流玥本人也知道。
但他既不想吕相国借助吕轻衣在朝堂复起,也不希望夏太后通过拿捏吕轻衣来继续维持着现有的势力,所以,他断然不会娶吕轻衣为后,哪怕是王后之下的一个妃嫔的位置,他也不愿给。
他今日这行为,就是在断轻衣的念想。
他在告诉吕轻衣,他选的是慕容蓿,爱的是慕容蓿。
这混蛋……慕容蓿暗骂一声。
她知道,作为一枚棋子,她应该按照执棋人的意思去走。但吕轻衣是她好姐妹,她并不想配合流玥去伤害她。
她不想让轻衣讨厌她,恨她。
慕容蓿此刻心情复杂极了。
“玥儿,看了这许久,是有什么问题吗?”许是太久没有听到流玥回答,夏太后走进内室问道。
流玥敛了敛情绪:“回母后,并无不妥。”
“既无不妥,那等会儿就送去朝朱殿。”
“有劳母后。”
夏太后一进来,这一室怪异的氛围就消失了。
随后,流玥跟着太后走到外间,慕容蓿则在宫人的帮助下换回了那件青绿色铃兰罗裙。
方才穿衣的时候,吕轻衣只是冷淡。而方才流玥来了这么一下,吕轻衣在替她换衣的时候,手都微微颤抖的。
轻衣最是敏感多思,在极度伤心或愤怒的时候,整个人就会微微发抖。
慕容蓿很是心疼:“轻衣,你听我……”
她话还没说完,吕轻衣抬起头来,盈盈双眸里蓄着泪光。
这是自慕容蓿进门起,她看她的第一眼。
慕容蓿艰难地咽了咽口水,“解释”两个字被吞了回去。
“阿蓿,恭喜你,得偿所愿。”说完,她硬生生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不、不是这样的,轻衣。”
慕容蓿想去拉吕轻衣,但被她轻轻避开了。
“不必多说。”
吕轻衣替慕容蓿重新绑好衣裙带子,就退了下去。
慕容蓿沉默了。
是啊,她有什么立场解释?解释什么呢?说得再多,也是她与流玥成婚,在轻衣看来,不过是骗她一次又一次。
哎——
慕容蓿不再纠缠吕轻衣,心情沉重地走了出去。原以为试完吉服,她就可以回朝朱殿。谁知,太后竟留了他们一起用膳。
慕容蓿现在心里乱得很,根本无暇去思考流玥跟太后、信远侯间的暗潮涌动。她勉强维持着得体的笑,在侍从的引导下入了自己的座。
太后和流玥并排在上首,慕容蓿和信远侯则坐于下首。
信远侯正对着慕容蓿,朝她举起了酒杯。
慕容蓿忙拿过手边的酒,遥遥一敬。
她在试衣的时候,听宫人通传的是大王和信远侯。不用猜也知道,对面那个与流玥有四五分相似的中年人,就是信远侯流缪了。
申道生昨夜被擒,信远侯却还坐得住,还敢堂而皇之出现在大郑宫。慕容蓿很是惊讶,看信远侯的目光不由多了几分探究。
那厢,夏太后吃了点东西,将象牙箸一搁,看向流玥:“玥儿,今日晨起,我便听说申道生聚众作乱,这是发生了何事?母后在雍城七年,这申道生也跟着在雍城七年,此人一向忠心不二,可别是有什么误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