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座的车门被打开,女孩儿很体贴地跟所有人说再见。
“谢谢司机师傅!辛荣姐拜拜——”
纯粹又真诚。
大学校园也许是东亚人日常生活中包容度最高的地方,尤其是京城的大学校园。
睡衣外边套上棉袄,踩着凉拖鞋就能闯进室外的冷空气;穿着正装的年轻人风度翩翩,也许只是要去参加一场社团活动;小洋裙或者汉服都可以大方出现在任何角落,校园小景能直接成为天然的摄影棚——
所以,宋延嘉身边这位的打扮虽然罕见,却也不必引起太多注意。
遑论天已经黑透了,还下着雪。
学生们要么刚下了课匆匆冒雪而归,要么专奔着这场雪出门撒欢,各自有各自所沉浸的世界。
只是,带他去吃什么,仍旧是一个难题。
宋延嘉首先果断放弃了食堂,然后在美食街的路口踌躇了一会儿,最后选定了自己最常去的面馆。
这面馆也卖馄饨、水饺、粥,选择不太局限。
推开厚重的玻璃门,食物和香料的味道混杂扑鼻,宋延嘉入内后下意识扶住了门,等她的同伴。
空桌很少了,靠落地窗的地方还有小小的吧台,刚好够坐两个人。
他们把唯一的一把伞放下,占位,去点了单再回。
等到小票被放在桌上,两人并肩坐下,宋延嘉往身边一打眼,忍不住又笑了。
座位空间有点逼仄,他坐得有点委屈。
他却没介意。
“你今天心情很好。”夏行谦说,“一直在笑。”
宋延嘉从没被这么说过,停了一会儿,仔细想了想:“以前见您不这样笑?”
她认真道:“感觉,我见您的时候都挺爱笑。”
夏行谦微微有些摇头的幅度,却没接这话。
“刚刚在车上,为什么那么喊我?”他问。
他是在计较那声“夏总”了。
没想到会被这样翻旧账,宋延嘉差点从位子上跳起来。第一反应想说自己嘴瓢,可这问题好像不该轻慢。
“想不到该怎么喊您了。”她老老实实地答。
“以前喊叔叔很顺口。”他慢悠悠地说。
“……”
是很顺口。
明明不是自己叔叔。宋延嘉感觉被踩了小尾巴。
噎了一小会儿,她狡猾地回问:“您喜欢被喊叔叔?”
而夏行谦也给她问得沉默了一下。
叫号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宋延嘉一马当先、选择逃去取餐。隐约知道有人跟着一同起身了,她也不多说什么,只自顾自地装镇定,去取餐盘和餐具。
夏行谦在又一次落座时终于准备好了他的回答。
“Vivian和辛荣,你都喊姐姐的。”
喊他叔叔,就不合适了。
“……夏陟喊您叔叔。”
“那你和他各论各的。”
……这就很明白了,他也不想要这声“叔叔”。意料之外,情理之中。谁喜欢自己被往老了叫呢?
宋延嘉将勺子和筷子分给他一份,一边头脑风暴着。
“那喊‘I老师’?陈文翰陈老师,边江越边老师,您是‘I老师’。”
“有点奇怪。是听人这么喊过,但我不是什么老师。”
“那至少是我师父。我喊‘师父’?”宋延嘉刚说完就自己否认了,“……不行,难解释。不小心就让您‘掉马’了。没几个人知道您的副业吧。”
“嗯。”他也不想“掉马”。
“……那‘夏总’怎么不行了?”宋延嘉自暴自弃。
“……会让我感觉自己没下班。”
“……噗嗤。”
窗外是被街灯冲淡的黑夜,清晰可见愈加浓烈的飘雪。面前玻璃上的反光照出他们模糊的影子。黄色的灯光下,她身边的人低头吹了吹勺子里的粥。
“那我到底怎么喊呢。”宋延嘉看了会儿,也低头戳了戳碗里的荷包蛋,穷举法好像到了绝路了。
“喊名字?”他都没抬头。
“……不行。”她给出如同条件反射般果断的反应。
夏行谦无声笑了一下。
他又舀了一勺粥,慢条斯理地咽下。
“坦白讲,我也不知道,只是注意到你很久没给我一个正面的称呼了。”
“但既然没有足够好的办法,那就,都行。”他说。
“不喊‘夏总’就行。”瓷勺子在碗壁不经意碰出清脆的声音,“……越喊越远。”
宋延嘉莫名在这低语里感觉到一种陌生的、特别的情绪,轻飘飘的一点,淡淡地散开,晕染在心里。
可她说不清那是什么。
她只能点头说“好”,表示她清楚了,清楚了不能越喊越远。
有人放下了勺子,右手靠了过来——他又坐在她左边。
修长纤直、骨节分明、看来漂亮又有力的一只手,以自然放松的姿态搁在桌边,只有小指微微抬起一些。
“那,一言为定。”
宋延嘉定定看了好一会儿。
心里颤了一下,面上假装镇定,她伸出自己的左手,将小指比在他手边。
“是这个意思?”她语气轻得像窗外的雪。
他也平静,若无其事,勾了勾她小指。
手指的触感也像窗外的雪。太轻了,甚至让人感觉有点痒。
有点不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