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延嘉回到了章城。
她很快读完了边江越的新书,也写完了给他的“书评”。
其实她以为那算不得书评,不如说是一份“repo”,随性至极。
基于读者的视角,她梳理了自己好奇的和想要深究的细节;换到作者的视角,她点出了自己最欣赏的设计,以及遐思时偶得的大相径庭的构思方式。
思路太泛,内容太丰满,她颇用了些心思整理,最后成文竟也有好几千字。
而边江越照单全收,态度和煦,令她发送文档后的忐忑和惴惴都安全落地。
甚至几天之后,她收到了一份回礼。
一枚印章,刻着宋延嘉文中曾提过的、心爱的诗句。
上好的印石,边江越亲自刻的字。
宋延嘉第一次收这样的礼,差点儿想给它供起来。
她也听说了京城里后来的事。
李雨薇和边江越“和好”了,但他也还是离了京。
细节难以窥探,距离到底让远方的故事渐渐远去。
寒假虽短,却轻易让人沉浸在家乡的风物和故事里。
家乡是一个奇妙的概念。
离开时想念,相处时无味。日子在这里变成白水,从杯口微倾的弧度里流泻。
暑假时住的自家的房子已经被租给了新的房客,寒假的宋延嘉住进了母亲在弟弟学校门口租赁的小屋,成为了高三学生忙碌单调生活的背景板。
弟弟凭成绩算不得优等生,家里气氛压抑,也是自然的事。
宋延嘉渐渐有些不爱待在家里,尝试增加了出门的频率,以便名正言顺地晚归,避开饭桌上的对峙。
蛋糕店的二楼和新华书店的自习区都是好去处,宋延嘉中学时代就常去这些地方。
她再一次成为常客,带着刚买的汉语言文学教材们。
她近来沉迷其中。
先前收到她的文评,边江越说她颇有做研究的天赋和能力,她也极为受用。
她原就有这样的愿望和计划,自然借机勉励自己,开始了系统性的学习。
从文学史开始,她在那些新鲜又亲切的感觉中沉迷。
该感谢这些年的阅读和写作习惯,让她常常能为那些专业化的理论找到自己所熟悉的例证。
自学生涯也许难免有些迷茫。
但种一个因便能得一个果——只要这果让人甘愿,学习是世间最公平的等价交换。
中学时代的朋友们也都在陆续回章了。
他们也抓紧时间约会。谁让聚散总是匆匆。
宋延嘉的日程本于是被画得花花绿绿的:蓝色的是学习日,粉色的是约会日,绿色的是摆烂休息日。五彩缤纷。
还有紫色的。
紫色是宋延嘉受难日。
是假期里少有的,会让人不快乐的日子。
这同样温柔的颜色被标注在不远的未来。
小年和大年,原本都是最热闹喜庆的团圆的节日,却因为会招惹来一些令人不快的人和事,而滋生出一股怪味儿来。
母亲却偏爱将它提起。
她说,那时父亲也会回家来了。
语气里,玩笑意味遮掩住希冀,有点刺眼。
饭桌上弟弟埋着头,很沉默,而宋延嘉也玩笑般回问:“他非得回来不可吗?”
母亲略显讶异,但配合着笑。
她说,什么胡话。
“那可是你爸呀。”
而这句话有些像谶语。
它太神妙,竟让宋延嘉“有幸”提前见到了那位父亲。
单方面地见。
在新华书店,工作日,人流稀少时。
在黑色皮袄里内搭了马甲和衬衫的、打扮颇有情调的中年男人,在儿童图书区,挑选着花花绿绿的读本。
宋延嘉短暂地看愣了,然后猛地调头,缩回了少儿教辅区。
身边,朋友有点不解地看向她,但下意识地也跟着她回走。
而宋延嘉若无其事地笑着。
她说:“碰到奇怪的人了……躲一下。”
新华书店已经有段时日不受路人青睐,宋延嘉是和高中同学一起来的。两个男生,是她和谷雨关系最好的共友们。
他们刚一起吃过午饭,下午两点还要和其他朋友汇合,闲闲的大学生们将要一起去玩剧本杀。路过这童年与少年时代常造访的地界,他们就顺路进来转转。
没想到,竟还会有这样诙谐的偶遇发生。
“我看到我爸了。”书架后面,宋延嘉耸了耸肩。
“你爸不是在外地吗?”
都是常年混在一起闲谈水群的朋友,他们对彼此家境自然有基本的了解。
“我也以为他在外地,”宋延嘉把手一摊,“我们家零个人知道他回章城了。”
朋友们都有点迷惑了。
“……而且他在买儿童读本,”宋延嘉在匪夷所思之后觉得有点好笑了,“这个……可能是在给我弟从幼儿园开始复读做准备吧?”
她对自己的奇思妙想很满意,竟然拊掌,顺势夸奖自己。
朋友们却不知是否该同她一样轻松露出笑容,面面相觑。
那天下午,宋延嘉在剧本杀里被分配了一个“母亲”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