添酒,盛菜,谈天。有人心不在焉,有人如鱼得水。热闹的集会总是如此,在桌椅与觥筹间形成一个浓缩的人间。抬头低头、伸手张口之间,个性百态投照在杯光里,酒液中映出各异的脸。
老人在主桌。男人们在高谈阔论。仍在读书的被凑成一桌,被称为“孩子”,无论年纪辈分。
而中年的妇人们在桌间游走。
哪怕端起了碗筷,也并不肯坐下好好吃饭,似乎这其中也有一种竞赛,能帮她们将贤淑的德行张贴在外。
宋延嘉的母亲也是其一。
在子女的拒绝下,收敛了要为他们添饭夹菜的心思,她重又走向别的方向,继续那无味的劳碌。
宋延嘉低下头,再次对上手中的碗。
里头只有几个清淡到无味的素菜。
随意再吃了几口,她终于也还是像桌边的其他人一样,摸出手机,翻看社交软件。
置顶的几个对话框,各有几条未读消息:白羡宁的遛狗日常,祝妙言用K歌软件录制的儿歌,高中朋友们分享的小年见闻和网络趣闻。
还有夏陟说在乡下外祖家被大鹅撵了。
宋延嘉的心情随着这些消息稍霁。一一回复后,她又向夏行谦问好,说小年快乐。
至于其他的友人——三里不同风,五里不同俗,他们不一定是今日过小年。
看了会儿消息,刷了会儿手机,余光里,陆续有人结束用餐、起身离席。
宋延嘉抬头看了看。
主桌上,太婆的身影不在,估计是已去休息。
只有男人们酒酣耳热,意犹未尽。
身边的弟弟放下了筷子,宋延嘉也站起身来。
接下来,大抵就是找个地方继续闲坐,等回家。
宋延嘉回了里屋。
里屋空无一人,太婆应是回了楼上休息。宋延嘉随意拣了把椅子坐下,低下头,摸出手机。
她原打算接着读没看完的小说,但下意识先点开了V信,再次检阅未读消息。
一打开,就看见夏行谦和她回了“小年快乐”。
她情不自禁笑了笑。
可很快又有新的人拉开了门帘,打破了她的清净。不止一人。那位最爱表现的小姑身后还三三两两跟着些别的女人。
宋延嘉同辈的都是男孩儿,进门的这些算起来都是她的姑婶。
女孩儿锁上了手机,若无其事地看向面前的电视。
才看清电视里唱的是哪一折戏,她便听到有人喊她名字。女人们在她身边坐下,语气亲昵得莫名。
口中则是些毫无新意的没趣问题。
“延嘉啊,一个人看电视呢?”
宋延嘉点了点头,视线都没从电视屏幕上移开。
她在这里的人设就是沉默内向,其他人倒也都习惯了。
女人们径自话起家常来。
宋延嘉不想关心她们的话题,但毕竟距离这样近,于是不得不听她们说起孩子、说起婚姻,渐又把话题引到还在恋爱的那位小姑身上。
她们说小姑命好。论据引述自小姑的母亲。
“听说你对象可舍得给你花钱。”嬉笑声中夹杂着诸如此类的絮语。
小姑的笑容一下子都腼腆起来。
“没有,他自己平时就大手大脚……
说话间,她似不经意,抬手去撩耳边发,而腕上的链子很经意地被展现出来。
宋延嘉余光扫了一眼,看见一个商场里见过的名牌Logo。印象里,舍友也收过这牌子的礼物。
小姑手腕上那根链子果然得了关注。女人们纷纷拉着她的手,细观这新鲜的爱情。
主人公故作矜持,遮遮掩掩:“一千多块钱,说花就花,不会过日子。”
一千块钱确实不少,能抵寻常大学生半个月的生活费。
章城的平均薪资水平,也不过三千。
“延嘉——”
屋外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呼唤她的名字。宋延嘉抬头,看见门帘后面是母亲。
母亲说:“收拾收拾,我们回家了。不等你爸送了,麟一还要回去复习。”
宋延嘉于是慢条斯理地起身,从女人们的目光中离去。
她没跟任何人打招呼,就像她们来时一样。她沉默得像个年画娃娃,沉闷了一身喜庆红衣。
门帘落下,身后有人低低地笑。
“读书读木掉了。”隐约有这样的说法。
宋延嘉抬头,对上屋外午后的太阳。冬日里它空发亮。
她捻了捻袖底,山茶花贴在脉搏上,温温凉凉。
节庆开始,假期便也进入了倒数的日子。小年之后的日子是翻飞的,但也不必为此惆怅恐慌。
宋延嘉清楚知道,在这个寒假里,有场团聚要比往年来得更晚一些。
谷雨回国了。
日本学校今年的春假开始了,她这一年的交换也结束了。办完一切学校的手续,处理完租住的房子,谷雨在第一时间坐上了回国的航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