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回镇有个近月多水的名儿,一年里总是在飘雨。
赵轶坐在草棚子里烤火,锅上盖着盖子里面熬着糖,赵父没有像往常一样隔半刻钟拿长木勺去搅动,他和赵母在睡觉的屋里商量着要不要让那个孩子留下来。
“我就这一个姐姐,闲儿是她的命根子,我不能不管……天晓得就闹起饥荒了,死了多少人……”秦有生呜咽的声音在风雨里隐隐约约,沉默着的赵迹终于长叹一声,“宜城一路过来那么远,真是苦了他了。”
赵轶伸手去扇风,带动那些火焰飞快地跳动起来,指尖不小心贴近了火苗,灼热的痛楚惊得他立马瑟缩回来。一回头,看见那乞丐似的人儿还乖乖立在堂前。
“表哥——,冷不冷?过来烤火啊。”赵轶的声音总是气不够似的,一不小心就会破音,听的人再不济也要打起几分精神来,看看这个人究竟在费力说些什么。
钱闲闻声转过来,乱糟糟的头发下脸还算干净,一双眼睛定定地瞧着赵轶,依旧是站在那里不动。挡风的帘子从里面推开,秦有生从脸上拿下绢子,揽着钱闲朝棚子里过来,“好轶崽,往里边去点儿,给你哥哥暖暖。”
钱闲被强行按到凳子上,同赵轶一起坐着。锅盖一掀,热腾腾的气立刻冒出来,整个院子都香甜得不像话。赵迹也过来了,从秦有生的手里拿过木勺,又从怀里拿出个布包交给她,“你拿去给闲儿买些衣裳,今天应了崽的,要吃鱼,一并买回来吧。”
秦有生吸着鼻子接过布包放进了怀里,拿了装伞的篮子便往院门去。一打开门,却发现拐角角落里站着个孩子,个头不矮,只是瘦得不成样子,披着看不出颜色的厚衣裳,那里没有屋檐,人就站在墙边淋雨,模样很是狼狈。秦有生没有多想,这两天,总是能在各种地方发现这些逃荒的人,可是这里是清居巷,住着都是些自家都紧巴巴日子的人,她拢了拢外裳,对那人好言道,“你得去敬天街,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份小工,在这里是没有用的。”
那人自顾自站着,像一棵棕榈树往下滴水。秦有生摇了摇头,撑伞走了。
“母亲在跟谁说话?”赵轶听见声音,仰脸往外看,但是他只能看见坐在身边的钱闲,那高挺的鼻梁,平线似的裂唇,被火光耀映着面庞。
赵迹没回他。
钱闲也什么话都不说,默默地拿起一根柴往灶里放。
赵迹把锅盖盖上,锅里嗡嗡地响起来。他去小屋里拿了两个小芋头,丢到了火堆里,赵轶饶有兴趣地拿着火钳去翻动它们,他力气不够,却总是乐此不疲,看它们在烧成鳞片一样的木头间慢慢变色。
钱闲盯着灶里一动也不动,像是个被火烤化的冰雕塑。火被烧的劈里啪啦,赵迹的声音从甜蜜的雾气里飘出来,“烤好了就拿出来,你一个,另一个给哥哥,知道吗?”
赵轶把芋头刨出来,钱闲帮他小心地去了皮,串在筷子上,两人像啃苞谷那样,吃着软绵的芋头。赵轶咬了一口便问,“母亲怎么还不回来?”
“买鱼去了啊,那些鱼活蹦乱跳的,得要婶婶帮忙弄好,哥哥的衣服也得好好看。细细想一想,回来的慢才是对的,是不是?”
“伞会不会坏呢?”赵轶又问。
“或许吧,雨这么大。等切好了砖,我去接你母亲。”
天慢慢地暗下来,赵迹把切好的糖块用糯米纸包好放进坛子里,果然撑着伞要出去了。开门的时候,身形一顿,他也看见了那个站在墙边的人,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突然回首叫道,“闲儿。”
钱闲蹭一下就站了起来。
“你认不认得这个人?”赵迹问。
赵轶看过去,门口似乎确实有个黑影子。身边的人摇了摇头,“不,不认识,姨父。”
赵迹点点头,“你们乖乖在屋,不要生事。”
赵轶拉长了语气道,“是。”
门从外面锁上,钱闲缓缓坐下来,灶里早添了土熄火了。赵轶有点冷,央他道,“表哥,我们进屋去吧。”
钱闲起身拿帕子把用过的筷子擦干净,支支吾吾说了句,“我不好去。”
赵轶问,“怎么的?”
钱闲不说话了,背对着他站在那里。赵轶缠着转他前面去,钱闲往旁边闪躲,赵轶又问一句,“怎么的?”
钱闲还是不说话。
赵轶哆嗦了一阵儿,自己冒雨跑进屋里去了,一点点地摸黑找到灯,好不容易用火折子点亮了,一颗悬着的心终于安静下来了。一晃眼,瞟见桌子上的小碟子里放着半块糖,那是早上吃剩下的,他兴高采烈地拉开帘子,“表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