淅淅沥沥的雨声不断,秦有生听着锅里沸腾翻滚的水声有些恍惚:赵迹刚刚是回来了?这事不该怀疑的,自己不是还亲自给他上了药吗?还说到了那个孩子不是吗?她与李素扬素未谋面,怎么可能凭空知道消息的。她自顾自摇摇头,怎么有点儿神志不清了。
会好的,她想起赵迹的声音,是那样的沉稳,令人安心。
等了很久,又只是门响。
“有生!有生!”敲门声和着雷声,一阵儿强过一阵。赵轶的心也跟着咚咚起来。秦有生推开门,看见雨水顺着惠大婶身上的蓑衣滑到地上,“你快去看看,陆家那个没出息的去林场闹去了,说是陆绮没了。”
“你说什么?”秦有生冰冷的手一把抓住惠大婶的胳膊。
惠大婶虚虚扶一把,“真的,是真的。唉,那边已经人仰马翻了。你快去看看陆丫头,孩子就交给我。”
秦有生像是经她提醒一样,想起来自己并非一个人,“不……不,我得,我带在身边。”
三个人急急忙忙往柳叶街去,衣服上沾了不少泥水。
赵轶终于见了上次吃酒席的厅堂里面的样子,全是人。一道花屏风门,黑红木的屋子,三方都有,围着大砖铺的院子,砌出几棵桂花树。一圈圈人靠边举着火把,比不过里屋明亮如灯芯。
一个男人披头散发站在门前,门帘是撩起的,他冲里边嘶吼着,“剖!她愿意死就让她去死,平时惯着她,她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也想带着我的儿子去?她做梦!”
门口的老妈妈尖叫着道,“这是遗腹子,是逆天命的……造孽!”她脆生生跪在地上,不愿再进去。
“喜欢胡说八道,你信不信我弄死你?”唐镜一脚踹倒她,像是浑身的戾气终于有地方发泄,“今儿在这的有一个算一个,我儿子要是没了,你们都去给他陪葬。”
远远的,赵迹撑伞呆滞地站在人群外,秦有生挤开人群走过去。赵轶看着又合过来的人群,雨点从他们的伞边落到他衣服里,赵轶心里有些急。“轶崽。”前方的钱闲回身从缝里伸出来一只手抓住他,“跟紧我。”
那些大人的脸色都肃紧可怖,赵轶头皮发麻,任由被钱闲拖过去。
“相公,怎么回事?”
赵迹看一眼秦有生,皱眉道,“怕是不好了,三夫人上吊了。”
钱闲的手一紧。赵轶瞟一眼他,发现钱闲也变得和其他人一样了,脸上一点儿温和都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肃穆与恐惧。
“那孩子呢,她……”秦有生欲言又止。
赵迹静静道,“在想办法救。”
他们是怎么救的,完全看不到,或许是都锁在半遮的门帘里面了。赵轶能听见的只是那个男人的嘶吼和大夫们苦口婆心的劝说罢了。
突然人群涌动,静悄悄的脚步声整齐划一,院子里火把又多了几簇,赵轶从间隙里瞧见光影。一张椅子被两个人抬着放在人群中央,坐上边的人,露出一截衣服,内里绣有黄圆圈。
院子里顿时安静不少。
“保大,我说的。”那人十分威严道。
就连唐镜也没有出声。
一个接一个的丫头从屋里出来,端着盆,巾子上染着血,赵轶看不真切,只听见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在哭泣。
“她兄长呢?”那人问了许久,才有一个颤巍巍的声音冒出来,“大爷,人在柴房里。”
“请他来吧。”
赵轶不知道,逝世的如果不是自己爱着的人,那么对这个人的离去往往是感受不到悲伤的,人们通常会怜惜那些爱着她的人,替那些活着的人感到难过。但对于陆绮,就连这个,也没办法做到。她的离去,只是一阵夜风吹袭湖面。
赵轶他们一连去林场去了七天,排在浩浩荡荡的人群后,给那口棺材磕头。在黄褐色的蒲团上一跪,头往下一低,并不磕到地上,匆匆起来,学着大人们的样子踮脚去上一柱香。
是有人监督礼仪的。
几个男人头上绑着白色头巾,手里拿着铜锣,或吹或敲,围着一个灰白头发的人,一旦乐器的声音停下来,那男人就会开嗓,气势雄厚地唱出来,拉着长音,不知道在唱什么。
陆兴昌鼻青脸肿地跪在屋子最角,将一张张纸钱丢进火盆里,他倚着柱子在那儿哭爹喊娘,哭自己独自一人,声音比那唱丧歌的还大。
唐镜一直没来,只有最后一天,赵轶排在老后面的时候就瞥见那个戴着丧帽直直挺着背的人——他跪的端正,腿看不出好坏。唐镜很不喜欢陆兴昌似的,两人永远只能见着一个。今天烧纸钱的是个眼睛红肿的丫头,她的纸钱丢的很慢,或许是因为她默默地流眼泪,不用去和哭声的节奏。
秦有生领着钱闲早早地走了,赵轶跟着父亲照例磕完头,正要出去。那人却突然出声了,“她这个人,滴水的恩情也牢牢记在心上,总是提。今天头七还魂,她肯定会来看你们。”
那人不回头看他们,只盯着眼前的棺木。赵轶瞥一眼,只能看见那人凌削的下巴。
“三爷,节哀。”赵迹劝道。
唐镜问,“她有没有说过什么?”
他问的自然不是遗言,自陆绮临产,外男就须得避嫌了。赵迹想了想,道,“上次来,三夫人给孩子取了个名字,叫晏儿。”
唐镜没出声。
赵迹也不知道人家小两口有没有说过这些,总之,孩子没了,说这些也没用了。他又道,“三夫人这一辈子,父母早早去了,兄长不顾,只遇到三爷一个待她好的。”
唐镜笑一声,“这不是她讲的。”
赵迹赶忙弯腰解释,“不敢瞎编,是新婚说喜的时候夫人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