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喜?”
再听,空中有弥弥之音。
白帷随风飘荡,香鼎里烟雾缭缭,黑木棺上印着大大的“奠”字,源源不断来祭拜的人俨然成了背景。赵轶在那丫头隐约的哭声中感受到了一阵寒意,心头落了他不知名的东西,是为怅然。
“多久以前的事了。”唐镜道,“你走吧。”
赵迹哎一声,不敢怠慢。
灵堂出来的人都围在门口前的大坝,林场里在卸货,一溜烟的板车挡住了去路。烟尘滚滚里,人们掩着口鼻从间隙中走到对街。
“母亲那天把我丢下了。”赵轶见人多,心就有些慌,他想起来在人堆里找不见母亲的事。
“那天陆姐姐的事情比较重要。”赵迹拉着他的手跟着人流走,顺便推掉了几个小厮让他去卸货的要求。现下镇上的壮年人就没有几个不归林场管的,多叫一个人来自己身上的活就能少一些。赵迹笑对他们道,“得送娃儿回家呢,送完再来。”
“轶崽,以后讲话要顾全头尾,再稀里糊涂下去怎么行?你讲‘那天’,我知道你说的是去三哥儿家里的那天,别人不会懂的。每个人看见的事情都不一样,你知道不代表别人也知道,你以后讲给别人的时候一定要讲清楚。”
赵轶道,“可是我只讲给你们。”
“讲给我们也是一样的,没有人会完全理解你的意思。知道吗?”父亲的语气还是那样的耐心,赵轶却总觉得有些不对,或许父亲是在纠正他说话的问题,有些严肃。
就和夫子一样。
他闷声闷气答,“知道了。”
再听到唐镜的消息是不足半月后,林场重新挂上了红灯笼,那位何女子赶在新年前终于是进门了。
喜帖没送到清居巷来,赵迹还照样去林场上工。
秦有生忙着给糖块裹上糯米纸,再用红色的纸包好,这是要送给邻里的年礼。赵轶跟在她身后像个小尾巴,“酸菜鱼,我要吃酸菜鱼,然后吃鱼凝。母亲,你千万不要热啊。”鱼凝是指熬的鱼汤冷了之后结成的胶块,是雁回镇传统的年菜,秦有生听游大夫说了对肠胃不好以后就没再做过。
她俯下腰问他,“好吃是不是?”
赵轶道,“好吃啊,像果子糕,还是我最喜欢的鱼汤味道呢。”
“好,给你做。”秦有生递给给他两块糖,“去屋里问问哥哥有什么想吃的,我好一会儿去买回来。”
“鸡翅!”赵轶道,“肯定是鸡翅。”他一面说,一面往屋子里跑。“哥!”
钱闲站在矮柜旁,身子一缩,好似在藏什么东西,赵轶凑过去,“哥,你在看什么?”
钱闲拿给他看,那是一张边缘呈锯齿状的纸张,“好像是上善那边的店铺。”满是折痕的纸,上面零零散散记了几个名字,赵轶连字都认不全,“哪来的?”
“叠衣服的时候掉出来的。”钱闲扫他。
赵轶接过那张纸,按折痕叠好,胡乱塞进一团衣服里,“管他呢,搞不清楚是啥。母亲问你想吃什么,她要去买年菜。”
“我吃什么都行。”
“那买鸡肉好不好?”
“好。”
赵轶得了令一蹦一跳走了,钱闲向外瞧一眼,转身将那纸翻出来放进另一件衣服夹层里才跟着出去院子里。
除夕夜那天,最大的盘子里放了红纸糖,陈家倒一盘子瓜子、花生,陶家放上去糯米糕,还有梁家酿的米酒。小孩儿也可以喝一点儿,秦有生拿筷子蘸给赵轶,甜津津的。
梧桐树下,四面都是窄巷,倒是不冷。灯笼肉香里,男人们在喝酒,女人们话家常。惠大婶姗姗来迟,却也很能融进大家的话题里,几句话就把个小年轻说哭了,听他咿呀道,“可怎么活啊,这日子一天天看不到头。”
“过年呢,少说些丧气话。”惠大婶少见地扔了根帕子打在人身上。
有人得了副象棋,非拉着赵迹去切磋。赵迹笑呵呵道,“你醉成这样,怎么下?”
灯一挑,那人果真红光满面,“我看你是官大了,不与我们耍了。”
“哪的话。”周围人一起哄,赵迹也推辞不了了,“闲儿,吃了饭,你带姨母和弟弟先回去吧。”
钱闲点点头,“知道了,姨父。”
秦有生追上去道,“相公,你早点回来。”
“晓得的。”赵迹还背着身就被人架着走了。
惠大婶见秦有生依依不舍的目光,打趣道,“你们小两口真是蜜里调油,难舍难分呢。”
“嗯。”秦有生没收回眼神,轻轻的声音散在宽大的梧桐叶子里。
惠大婶不免看一眼两个孩子,赵轶和钱闲立马一同低下头去扒饭。
整个新年里,赵轶都没吃上鱼凝,秦有生总是热了来,他叹道,“母亲你上次熬鱼汤的时候又忘了。”
“忘了什么?”秦有生从灶前抬起头,面上沾了炭灰。
赵轶有些愣,“母亲,你脸脏了。”
她手刚抬起来,正巧钱闲抱了干炭盆进屋,“姨母,我来点火吧。”
秦有生那只手十分自然地把垂头弄散的碎发往耳后一夹,讪讪往角落一退,“不知道怎么的,点不好了,麻烦你了。”
“没事的姨母,我会。”
赵轶拧干了帕子,递给秦有生擦脸,“母亲。”
“哦,谢谢你。”秦有生接过去,却只捏在手里。
火光将她的脸照耀,赵轶看着她发呆,钱闲一瓢水一瓢水地往锅里加水。
秦有生也看着他,突然笑一下,“轶崽,饿了吧?”
赵轶点点头,“母亲,你怎么了?身体有哪里不舒服吗?”
“我……可能是没休息好吧。”她笑着捏捏赵轶的脸,然后麻利起身,将帕子随手扔在灶面,自顾自掀盖子看了一眼,“煮这么多热水啊,那下面吃好了。”
“好像不太对。”惠大婶其实是个心思十分细腻的人,年后没多久就把游大夫揪到秦有生面前把脉了。
“我没什么事啊。”秦有生懵懵懂懂地任由游大夫相看。
游大夫也抬手擦拭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珠,“哪有你这样的,人家脉象平稳,好得不得了,哪里不对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