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末的南城亮得早,寅初就有光从山头泻下来,照见各色楼房依着地势错落有致。路边齐人高的青树叶子比不过花繁茂,白粉的花朵满枝头地怒放,男男女女在其间有说有笑,确实比别的地方要养眼许多。
这城也是不夜城,凡是街上叫卖或饭馆茶歇都不论时辰地开着张。
一行车马黑布隆冬地过来,大敞的城门爽快地放了行。
提货的日子要到了,他们是紧赶慢赶过来的,连镖局都还没顾得上拜访,到城的此刻是深夜,所幸跟他们交接的商户早早来信给他们安排了留宿的客栈。
反正对方是料不到他们这日子才到,而且是这时辰到的,更别说能接他们洗尘。也没什么关系,他们到的时候,客栈里素不相识的人正在热火朝天地划拳,从他们进门到柜台的短短时间内,那一桌已经划了几番,满面通红的双方几乎快要互认为血缘兄弟,吵吵闹闹的比白天还白天。
他们这一行很招眼,不为别的,为首的人带着一副银白面具。
店家本来眉开眼笑地盯着划拳那边,看见那张面具还是端起恭敬态度对他们道,“我们这儿满房了,几位爷去别处吧。”
李素扬道,“我们是乔家少爷安排过来的。”
店家连忙道,“哦,是有这么回事,还说呢,我们少爷亲自安排的。我怎么忘了呢,房间都是留好的。”他边从柜台后面出来,笑问,“爷怎么装扮成这样,一点儿没看出来是行商的。”
“算命的说带盔免灾。”
店家哦哦两声,憋出来一句,“头回听说。”又笑道,“留好了的上房两间,下房五间,爷您跟我上来吧。”
“你们这儿没有宵禁么?”董牧喻听见还有上房,便说着话跟在两人身后上了楼。
“没有那种东西,哈哈哈哈哈,您这么想,本来是一个逢缘城的,想要宵禁的去了北边,剩下的就全是我们年轻人啦。”店家语气欢脱又骄傲。
董牧喻瞧一眼他鬓间白发、略显佝偻的身形,也不知道他们这地方“年轻人”是怎么算的。
几人停在楼梯口,留好的屋子在一边,店家说着各自朝向景色,意思让他们自己选。“麻烦了。”李素扬往里走,董牧喻便道,“那我们先休息,有事再叫你。”
“好好好。”店家热切帮他们打开窗户通气,“我去备点吃食送上来,爷还缺什么就差人来说。”
“多谢。”董牧喻递给他一小锭银子,店家在身上擦了擦手才笑眯眯接了合门出去。
舟车劳顿,眼下屋子很是宽敞没什么味道,夜风吹在身上都显得舒服。
茶桌上有个藤编篮子,里面放着一扎带叶的花。掀开茶盖一闻,也是花香。
“怎么这么多花?”董牧喻在窗外看风景回来,见李素扬喝茶不回他,又道,“扬哥,我咋觉得乔家哥儿安排的这地方不像他们自家客栈啊。”
李素扬看他一眼,“怎么说?”
董牧喻只凭感觉,李素扬这一问把他难住了,眨了眨眼睛好歹是想出来了,“我觉得,那店家待我们和外人没什么不一样啊。”他说出口立刻发觉不妥,赶忙省了后半句。
“每个地方都有它们自己的特点,这里的人好客,可见这里的掌权者也是个不拘束的人。”
董牧喻点点头,没再多话。
过一会儿,门响了,董牧喻还没走近呢,自个儿从外边打开了,店家一手提着饭盒,一手拎一壶新茶,这还能开门,也算是门绝技。
“两荤一素,粥饭都有,外加一碟小菜——哎哟,”店家抬眼瞬间换了调,“爷长得真俊,跟个神仙似的。”
那银面具正搁在茶案上。
店家毫不必避讳道,“怪说戴面具呢,原来是怕招小妮子。”
李素扬笑了笑,“过奖了。这几日的用度麻烦一起算着,等我们走的时候一并结清。”
“好,那我就不打扰了,有事再叫,有事再叫。”董牧喻卡着店家的尾音,生怕这人没说完话就关了门,多拂人面子。“哎,可真是好客啊!神仙哥哥,咱开饭吧?”
李素扬眉毛一挑,董牧喻见好就收。才倒了杯新茶,一闻不对,“这是酒。”
李素扬也没料及,“喝喝看。”
瞧着清亮,一尝差点没把董牧喻辣过身,“咳……咳咳……我,这山城……”
第一口是没防备,第二口是不信邪,两口下肚,发觉他董牧喻就是个一杯倒。
隔天起来就听店家说乔家的马车到了,等他们什么时候空了就过去。
李素扬掐着时辰,带着就喝了两口酒到眼下还在喊晕的董牧喻登门拜访去了。
得了信的乔乐亲自将李素扬迎进他的私宅,举止间随意亲切,互报姓名后便直接笑问道,“怎么姓得一个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