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思源死了。这是1942年的五月。正是花开的红艳的时候。
皮肤开始细细的流汗,苍白白的天上,拉出一道一道细长的青色的云痕。
咽下最后一口气以前,他拼劲全力的扬起头看了一眼瘦长的,发着太阳暖黄光晕的街道。他曾无数次的坚信这里将是他的天堂,可如今,竟沦落成了他的坟冢。
而他已经无计可施了。
这时从巷子的里头,跑出来一只脏兮兮的黄狗,在这活活能将人蒸透了的正午里,它对着地上的那滩血闻了闻,伸出舌头舔了起来。然后很快的吼叫着将头扭过去跑进了巷子里。隔了一会儿,从那里跑出来了更多只狗,四五颗头一齐围在那堆血滩前头,食髓知味的舔了起来。它们的嘴里发出犬类粗沉的气息,渐渐的,似乎连皮毛都变的光泽起来,在太阳地底下发着明晃晃的色彩。
“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战火已经蔓延到了岚康,他尚且不及寄一封家信给妻子,就这样死在了这个热闷闷的正午。
尸体朝下布置在了地上,血水飞出来,像一条河那样“淙淙”淌着。身上的长衫教泡湿了,蓝的底色渗出更深的黑来。
过了俩三盏茶的时间,才有人从死一样的午憩中转醒,沿街的商户将门推开,却将眼睛猛地瞪大了
“死人了———”
一切都毁了,一切都回不去了。
这是1942年的五月
一个闷热的饷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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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人足足在岚康的城郊抢掠了一整日,到了晚些大抵也消停了。
用人收了碗筷,替她将窗打开了。往日用过饭以后她都要在坐在窗边做一做针线活,天不冷的时候,就开着窗吹吹凉风,也当消遣。
可今日她却觉得心上烦闷,就像是拿了什么东西碾在上头,绣着绣着,额头也沁出密密的汗珠来。她将手上的针线别在垫子上,将窗户关起来了。
揩了揩额头上的汗珠,她对着门外喊道:“阿兰!”
被唤为阿兰的小丫头很快的跑了进来,她睁着圆溜溜的一双黑眼睛问道,
“怎么了太太?”
“最近几天可有什么信送来?”
“诶哟我的傻太太,整个岚康都叫日本人给围住了,就是一只鸟都飞不出去。哪儿能收到信呐。”
阿兰是一个十七岁的小丫头,说起话字字都脆生生的。
她听罢沉沉叹了口气,愣怔的向窗外望了过去。
“您是在等三爷的消息吧。”
她胸闷的厉害,只得抬手将她打发走,全然没了做针线的兴致,于是早早的洗了脸面躺到床上去了。
躺下又觉得浑身热腻腻的,裹着一床被子,却是没有半点瞌睡的意思。
于是披着外套坐起身来,探手又将那窗给打开了。
蓝的发黑的天就那样铺盖在头顶的视线里,一丝星星也不曾瞧见。活像一具深深捅了一刀的尸体,却不见一滴黑血渗出。
心中更是悸闷起来,只得拿着一把蒲扇拼命的扇着,木木的将眼睛紧紧盯着那黑蓝的苍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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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昏迷中醒来以后,李相延只去看过她一次。
他要么不来,要么一来就冲着她说道,“元思源死了。”
他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她,漆黑的瞳孔里流溢着探寻的色彩,似乎在期待着她能表现出怎样的反应。
而她只是蹙起眉淡淡的笑了笑,笑过便剧烈的咳嗽起来,胸腔颤动,脸上很快的漫上几分病态的红迹。
“想不想知道他是怎么死的?”李相延直起身体抚摸她的前额,指腹粗糙燥热,被她不着痕迹的轻轻别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