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从正空上打下来,跟着红线的身后晒了一路,沾水的脚印渐渐散去,却有另一双镶金踏云靴在目光里渐渐清晰。
元一猛地一攥红线手腕,奇道:
“这是怎么了?”
等红线将目光从脚尖挪到他的手上,再挪到元一的脸上,元一才忽地一松手,复而戏谑道:
“怎么倒像从水井里捞上来的?”
红线静静地看着他,没说话。
元一腾出一只手,摸到脸上冒青的胡渣,朝身边小厮问道:
“阿德,我脸上糊了泥巴?”
“小哥,你脸上应该是绣了花。”
阿德挨了一脚,见红线眼睛停放在元一手中拿着的木盒子,便朝元一努了努嘴。
元一依势转过头来,而红线却一声不吭地走远了。
阿德提着自己的右腿,向红线远去的身影叹道:
“这姑娘心思真是深得让人猜不透。”
“你一个拎衣裳的,管她心思做什么?”
阿德又狠狠挨了一脚,颇有不满地瞪着元一,却见元一盯着地上一串涟涟的水印,神思惘然。
此后一连好几天,红线都闭门不出。
一线牵时有主顾上门来向红香问问自己的婚事进程,偶尔红线也会在一旁静静听着,聊到兴头时随红香一起捧腹大笑,聊到伤心往事时也能应景淌下几滴泪来。
只有永安侯府再来人时,红线总是躲在厢房里,借故不见客。
刘婶登门几次,说要再给元一介绍几个相亲的女子,送了名册过去,元一竟难得的闹上门来,摆摆手道:
“我可还想多活几年,娶了媳妇躺在家里,哪有自己潇洒风流的时候?”
刘婶发了几句牢骚,道:
“小哥,成家终归是老太太压在心里的一件大事,如今侯府比不得以前,家道中落,亲戚间往来的也越发少了,只盼庄子里早日有位女主人,也好帮着你打理打理。”
“那我娶的究竟是妻室还是管事?”
元一笑道:
“反正家里还有些闲钱供我做几日的阔少爷,我又何必自讨苦吃,想着看不见摸不着的事儿?再来婚姻大事也不是儿戏,是我的终归是我的,不是我的我强取也取不来,刘婶你就别再操这份心好了。”
说罢,朝屋里左右转了转眼睛,叹出一口气,大声嚷道:
“走了!”
红香翘着两腿坐在高背椅子上,揉了揉耳朵,骂道:
“走就走是了,喊那么大声做什么?我又不是聋子!”
一帮人泱泱地跟着元一身后出门,红线才从厢房里出来,不声不响地拿清水扫了院子。
年关时节,炮仗爆竹的烟火气味越来越浓,巷子里的人家屋角都挂了灯彩,照得一通喜气。
红线寻了几个白日,趁着红香在屋里头算账的功夫,将编好的几个盘长结挂到光秃秃的玉兰树枝上。
几个日子的功夫下来,院中的玉兰树便载了满树的朱红,倒比别人家的灯彩还要吉庆。
这日,好不容易姐妹两都有时间空下来,红线便答应了红香一通甩着袖子撒娇的恳托,约着往集市上买些年货。
往年这件事本来是阿饱的活计,临到出门时,红香却瞪了一眼阿饱,不准他再跟着。
红线拿红香没有办法,只好递过去一个无计可施的神色。
街市上一派好不热闹。
高及膝盖的酒坛子绕着街边整整围了一圈,酒香四溢,推车后的小贩们也是一脸醉态,所有摊子上的货品只卖一个铜板,都不是值钱的玩意儿,无非是图个喜庆。
最远处鹤香居的酒楼下还有光膀子的壮汉们在大风中摔角,围观的百姓们将铜钿子和小金角朝壮汉们淌着汗水的胸脯上丢去,呼哨声混作一片。
红香寻了个小孩手写对联的铺子,硬生生在头抵头,脚跟脚的人堆里挤了进去,举着一吊钱说给她留一份。
红线站在人群外头,笑着退了两步。
旁边一个铺子顶上用鼓风的白麻布匹搭就,铺子内是大大小小的泥缸瓦盆,红线朝铺子里走了几步,见缸中都养着几尾赤金色的小鱼,面露惊奇,问道:
“冬日里也能养这样的活鱼吗?”
店中掌柜是一位裹着蓝绿头巾的大娘,大娘提了一只小板凳,在门口坐下,笑道:
“姑娘有所不知,我这泥缸乃是取夏日里的明秋山上的火泥捏成,是以不管倒了多冷的冰水进去,缸中清水都如温水一般,也就不必担心冻着了这些小家伙。”
红线一听“冰水”两字,蓦地开口:
“结了冰的冰面,水里就没有鱼了吗?”
大娘满脸纳罕,道:
“那是自然,冰水里能捞到什么鱼?”
红线呆呆的看着鱼缸,半晌没说一句话,只见灿红的阳光托在水面,漾出一波又一波的涟漪。
几日后,红线正和红香一起贴着院门口的对联,忽有两个人敲了院门,抬着一缸泥盆往一线牵院中放下。
姐妹两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这缸泥盆究竟是从哪里来的,便听其中一位上门的人作了一礼,恭恭敬敬道:
“这是我家小哥送来的金鱼,并非姑娘一家,而是这条巷子里所有的街坊都有,没别的意思,无非是和大家一起庆贺新年。”
“你家小哥?”红线问。
“还能是谁?不就是永安侯府那位败家子!”红香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