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如何?”
“那日恰巧是张小草的诞辰!张小草对这样的日子向来看得极为重要,早早就告诉过李不白了,李不白哪能不知道他的意思,千辛万苦寻了一只镯子,正要那日送给她。”
“镯子?”红线怔了一怔,想起那日在铜山寺接过的一只碧色环镯。
“说是好不容易托元一淘来的,装在一只极为精巧的楠木金丝嵌边盒子里,要借着这只镯子,在张小草生辰那日向她下订,哪知当日李不白的母亲忽地摔瘸了腿,李不白不得不急忙背了她娘去赵氏医馆。”
“后来呢。”
“后来,哼。”红香怒目切齿,道:
“后来可就完了!李不白竟托了元一去送这只盒子!”
“是,我见过他拿这只盒子在张小草的府里,怎么就完了?”
“这天煞的灾星,俗话说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元一不知道发了什么神经,不仅没把盒子送出去,还占了这只镯子,说什么也不肯让李不白送给张小草了!”
红香气得胸脯起伏不定,狠狠灌了一大口茶水,才又添一句:
“从来没见过这般无耻之徒!”
红线揉了揉额角两穴,思虑倏然像被一张织的密密紧紧的蛛网网住,一会儿是自己淋漓满身的不堪模样,一会儿是元一用力握住她的手腕瞪大双眼的模样,一会儿又是手镯,一会儿又是木盒。
想了半天,一道荒唐的念头从红线心里缓缓升起来,竟让她不自觉中自说自话,惶惶然道:
“该不是为我出头吧……”
“你说什么?”红香没听清,将耳朵凑近了,嘟囔道:
“阿姐,你总是这样,说话比蚊子声音还细,菩萨来了也听不清!”
红线慌忙起身,有意要避开这件事情,便从墙角拾来那柄二十四骨的油纸伞,道:
“在路上碰见元一,他说这把伞是从你那儿借的,让我还你。”
红香跳起来,瞪着眼睛向红线手里看去,复而一手将油纸伞往屋外撑开,在雨中转了好几个伞圈,旋落一连串的雨珠,冷笑道:
“我这儿借的?我怎么从来不知道自个儿有这么一把伞?”
红香扯这红线的胳膊,指着伞骨尽头一道小字喊道:
“姐姐你来看,这伞里头还刻了永安侯府的‘安’字,一瞧就是他自个儿手里的,想来是要用这把伞抵了他破坏的好姻缘,一把伞就能了事?他当我一线牵是什么地方!”
红线顺着红线指尖尽头望去,果然见伞骨竹木上浅浅刻着一个“安”字,霎时心中一悸,眼前便浮现出两刻钟前元一将这柄纸伞不由分说塞进她手里的神情。
红香还在絮絮叨叨,将油纸伞抛在角落里,嚷嚷着说什么也不会放过元一。
红线想的却是另一档子事,在心底沉寂了许久的猜测像在叩响极脆极薄的鸡蛋壳,一下一下的,将无数片并不坚硬的白壳顶碎,露出里面迫不及待要跃出来的心曲。
屋外雨停。
往事点滴更加清晰,元一那身赤红色的袍子在红线脑海里也就出现得越来越久,左右两手尾指相缠,缠了一圈又一圈,心里却有一个和门外玉兰树上相似的盘长结,怎么解也解不开。
“阿姐,阿姐?”
“什么?”
红线从恍惚中被红香摇醒,满脸惘然,道:
“怎么了?”
“我说,你闻到没有?”
“闻?闻到什么?”
红线迷迷糊糊朝四周看去,鼻腔中却蓦地窜进一股子烟气,鼻翼轻轻翕动,她有些不确定,问道:
“哪来的烟?”
红香一脚踏出了门槛,左右张望,便见东边伙房里的窗户和门洞中滚滚不停地冒出青烟。
红香大喊一声:
“阿饱!“
便见一个浑身沾满炭灰的青年匆匆忙忙从伙房里跑了出来,脸上一片乌漆嘛黑,出了眼睛鼻子的位置,已然完全看不出来什么表情了。
“你这是把灶台子给炸了不成!”
阿饱将头深深低下去,被身边窜出来的青烟呛了两声,像犯了错的小孩一样低声回话。
红香大嚷:
“你是蚊子吗?蚊子叫的声音都比你大!”
红线缄默地站在红香身边,也将头低下去。
只听阿饱回道:
“二小姐,灶台,灶台被我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