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口半身高的樟木箱由小厮们帮着抬进永安侯府的大铜门内。
斑驳树影中,红香一手挎着一个大包袱,气喘吁吁地撑在银杉褪了皮的树杆下,朝前面招手:
“慢点,慢点!”
刘婶也是两个包袱,回头一望三人已经落下好大一截,不得不踩着粗布鞋又匆匆走回来:
“怎么着,这年纪轻轻的两个包袱都提不了?给我给我,赶紧的,眼看天就要黑了,进了府还得收拾一通呢!”
说着,就要上手抢过红香手里一个包袱。
红香一把子扭过身去,将包袱牢牢抱紧在手中,喊道:
“别动!我能行!”
清瘦的另一道影子缓缓填满枝叶影子中的空隙,红线手中只提了一个小小的蓝布包袱,走了不到一会儿,虽不至于像红香那般喘得差点背过去,两颊也是浮上了一抹浅浅的殷红。
“给我吧,我还能提一个。”红线伸手从另一侧要去夺过红香手里的蓝布包袱。
“都说了别动!谁都别动!”
红香猛地退了两步,大嚷着,仿佛手中提的并不是包袱,而是火药之类的玩意儿,势有一股要和面前这两人同归于尽的气派。
压低的麦色身影靠近,未等红香有所反应,重重老茧交覆的手掌从她的头顶上拎了一只包袱出来,阿饱背上已然驮着两个麻绳捆紧的藤木箱,脖颈托了一层深红色的印痕。
红香还要再喊,见高过她一个头顶的少年默不作声越上前去,忽地一跺脚,平白哼了一声。
刘婶瞅她一眼,道:
“不怪红掌柜你这么生气,按道理是要让小哥亲自来接你们的,都是一个谱上的亲戚,也不是怪他故意不懂礼数。”
“实在是小哥前两日染了大风寒,送进房里的食盒总被原封不动的退回来,老太太心疼,也就没把你们三个搬进府里这件事说给他听。”
红香白了刘婶一眼:
“谁管他死活,要不是我家灶台被老鼠啃了,谁愿意费这么大功夫来一趟。”
刘婶脸色一噎,倒自讨了个没趣,又听红线顿了片刻,问道:
“元一病了?”
“可不是,还是大姑娘对自家亲戚上点心!”刘婶道:
“前两日下雨,几处屋檩开了缝,府里人忙上忙下,竟忘了让人去赵氏医馆中领老太太每日要吃的延岁大补丸,小哥正从我身边经过,提着雨伞便出了门,说他闲人一个,正好领了去。”
“这可好,路上不知怎么的将伞给丢了,回来湿透了一身,转眼就在床上躺了整整一日,喷嚏咳嗽没有停下的时候。”
红线落后两步,踩着脚底的一片枯叶向前,萧萧风声掠耳而过,便听前面和刘婶并肩的红香稍有疑虑,道:
“他将伞丢了?奇了怪了,那日还往我阿姐手里丢了一把伞呢,这人是送伞菩萨不成?”
尾音轻轻地坠在红线心里,像一颗小小的石子丢了进去,扑通扑通飞了好几个涟漪。
红线抬头向前,廊角灯笼次第亮起,照出青石板上刘婶和红香两道浅浅的影子。
一如那日元一生辰时,红线挑着灯笼走在元一身边,灯笼穗子被烛火晃成琥珀的颜色,地上两人的影子一高一低,也是这样并行了一路。
此后几日,红线和红香在永安侯府东南角一处五进的小院里住下,院落离老太太靠得近,离元一却靠得远,两人虽在一处住下,却总也没有碰面的时候。
直至除夕那日清晨,红线按往常那样向老太太请安,却在厅中远远地瞥见那身火红色的袍子,点出去的步子便收在长柱后头,将整个身子藏进廊角立柱的阴影里。
红袍的下摆越过雕花月洞门,金线细绣的螭纹在晨光洒下的微尘中游动,红线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了,就这样扶住金漆剥落的浮雕长柱,看他远去,连粗粝的木刺扎进皮肉也浑然不觉。
辰时的更鼓声从三重门外传来时,红线才惊觉自己半边身子已经僵了,挪了步子向老太太请安,引来老太太几句惋惜,笑说红线来得不巧,刚端上的酒浸梅子全被元一囫囵地揣走了。
红线微微笑着,并不说话。
从梳香阁出来,本要回房的红线的竟心不由主地去了趟永安侯府的药寮,陈艾的苦香混着杜仲皮破隙而入时,刘婶惊道:
“大姑娘,您来这儿做什么?”
红线一愣,搓着两指,即刻脱口,道:
“红香让我来讨几两润喉的梨片,不知道这里有没有?”
“梨片?”
刘婶掀翻了老杉木屉,扬落一地的桑皮纸,看得红线心惊,刚要说没有就算了,便见刘婶急慌慌地一拍脑门,自顾自地拿铁手捧了火炭上的一炉铁罐,徒手提开尚在呜咽冒气的罐盖,道:
“都在这儿呢!”
红线心中一动,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