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药是给谁煎的?”
“还能是谁?府里病倒了的不就我家小哥一个么!”
刘婶话音刚脱,立地呸了三声,道:
“菩萨恕罪菩萨恕罪,瞧我这张嘴,大过节的说些什么病啊痛的!”
“哪里怪得了你,旧岁去病,新岁才好迎康宁,明日才过新年,不打紧的。”
刘婶这才落下一颗心,道:
“姑娘说得是极,不过这些梨片都给小哥入了药,红掌柜再要,可就……”
“其实不要也没什么关系,不过我这儿有一道——”
没等红线说完,刘婶即刻拾了一张桑皮纸,以炭笔在纸上画了几条线圈,也不管红线之后要说什么,一把将桑皮纸递到她的手里,道:
“明日便是新年,想来家家户户的铺子都收起来预备着新岁了,梨子虽不是什么稀罕物,今日要买却也说不上容易,我倒有一个相熟的商户,大姑娘且往这里去,保管他那儿还有慢慢一兜子香梨候着!”
“您瞧,出了巷子左拐,见着刘家铁铺店向右,然后直行一百丈,向左,再向右,这样,然后再那样,便可到了!”
红线手持桑皮纸,微微张着两唇,半晌没说话,只觉刘婶有几口唾沫星子砸到了脸上,便用薄袖拂开脸上一片,荡得鬓边青簪几声轻响。
刘婶停声,问道:
“姑娘刚刚说什么?”
红线默了片刻,不紧不慢地将手中折成两半,两指捏住纸间折痕,从左抹到右,再从右抹到左,道:
“也没什么大事,只是想起我这儿有一处疗愈风寒的偏单子,想着若是元一久病未愈,不妨一试。”
说罢,红线将桑皮纸收进袖口中,也从炉子边拾了一根小炭,以灵秀清逸的小篆写在另一张纸上,道:
“只需初春向阳的桂枝的三钱,窖藏三年以上的陈皮姜五片,立冬后首场冷霜所覆的桑叶七枚,再取惊蛰日卯时的檐头雪水三滴,如此熬制七七四十九日,病就能痊愈了。”
刘婶呆若木鸡,木然从红线手里接过这张药方,一昧的说着好,急忙忙赶着红线出去,只说一定要记得多买些青梨回来,明日也给她和红香熬两碗润喉汤。
等送红线出了门,刘婶一把将红线写下的药方朝火中一抛,喃喃自语道:
“等这药熬制七七四十九天,小哥岂不是命都归西了。”
红线是听不见这句话的。
门外翠金色的阳光像一条薄薄的绒毯沿着石板披了一路,缝隙里满是爆开的红色炮杖壳,路上有小孩撞过红线的膝盖,麦芽糖的清甜便随着红线飞扬的鬓发在微风中抽丝。
几个大爷搬着板凳沿着街市晒太阳,几个大娘兜着瓜子儿在门槛边上唠家常。
橘皮遍地,红花满枝。
酒旗如赤蛟一般绞在竹木杆子上,红线总算是找到了刘婶简陋图样所绘出的地方。
店主不过一个刚到红线胸口的少年,一根粗长的发辫像蟠龙一样绕了头顶一圈,一口一个姐姐喊得欢甜,听说红线是刘婶介绍来的,脸上澄净的眼神中更是泛了光,一边往麻布口袋中装梨,一边笑说:
“姐姐你也是永安侯府里的人么?我和元一可是好兄弟!”
红线笑了笑,道:
“你们岁数相差如此大,也能称兄论弟么?我瞧着你叫他叔叔还差不多。”
“姐姐哪里的话!都说兄弟不以年岁论,更何况还是元一,上到八十岁的老人,下到刚出襁褓的婴孩,他都要勾着人的肩膀喊一声大哥呢!”
“竟是他要叫你大哥?”红线奇道。
少年嘿嘿一笑,道:
“正是!姐姐你不知道,元一这人稚拙得很,半个月前死皮赖脸地让我挪了门前这株海棠,我问他为什么,他一会儿说风水不好,一会儿说品相不好,我被他扰得烦了,便说,只要他肯喊我一声大哥,我便应了他的要求。”
少年指了指门口一块空落落的树圃,道:
“就是这儿,挪了海棠,他还了我三两银子,还每日都往我这儿看梨,买也不买,只坐在这块空地上吆喝,整日喊我大哥,来和我端茶送水,不知道的还以为我真将永安侯府的贵公子收做小弟了呢!”
“结果你猜怎么着?”
“怎么了?”
“姐姐你来,你看这儿!”
少年拉着红线越过树圃,指了指树圃后面高高的围墙,笑道:
“我说是怎么一回事儿呢,那日赶着他不得空,我也学着他的样子坐在这块空地上,竟意外见到这面石墙上的漏窗,沿着漏窗看过去,竟恰好能见到一户小院人家的一角,常有一位身着青衣的大姐姐背着身影往树上挂盘长结!”